“故园渺何处,归思方悠哉。”厚夫的散文集《陕北味 故乡情》能读出来一种深沉隽永、直抵人心的情怀。这种温暖深沉的情感,源于作者对故乡山山水水的热爱。作者把家乡故土的一切与自己交融在一起,有机而密切、亲切而动人,这不是传统文体中的托物言情、借景抒怀,也不是比拟象征,而是人、情、景三者的彼此呼应与律动。
有人说:“每个作家都在自己的作品中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文学地理坐标”。厚夫的文学地理坐标就是“陕北”,这不仅是他生长于斯、熟悉而亲切的热土,也是他的精神家园。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是有情的,所以他对故乡的描写也充满了深情。正如他在“代序”中写道:“我心中燃烧着的每一片希望都是关于陕北的。作为一个弱小的个体生命来说,从我降临人间的那一瞬起,我的头颅便刻上这块土地的印记。我注定是陕北人的后代,我的身体里注定流淌着由五谷杂粮哺育所生成的血液。”正是因为他的生命之河里流淌的都是关于“陕北”的记忆,所以他的笔下是对故乡亲人细腻而绵长的怀恋,对山水风物从容而动情的描述。他近乎孩童式的真情流露,自然又纯粹,熟悉又陌生,切近又遥远,真实又虚幻,似乎一切仍在眼前,又恍若昨日。现实的故乡在他心里不断沉淀,内化为性格气质的一部分,他又用文字将“故乡”凝结为一个自我的精神图腾,与心灵休憩的美好家园。
这本散文集共分两辑,第一辑为“陕北,我热恋的故乡”。在这一辑里,他深情怀念曾因各种机缘有过交往的老师和朋友。《路遥:用心写人民》中,他对路遥坚持用现实主义创作手法书写普通劳动者的命运,即便被质疑被否定仍以极大的艺术自信心向着既定目标前行,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表达了崇高的敬意和钦佩之情。在《史铁生的“清平湾”》《与陈忠实老师交往的二三事》里,他通过写与史铁生、陈忠实往来的几件小事,让我们看到了作家们身上的随和、质朴,做事认真而谨严的态度和品格。其中,在怀念史铁生的文章里,《史铁生小传》中的一句话既富含哲理又充满了人生智慧,他说:“如果生命是一条河,职业就是一条船,为了在生命之河上漂泊,总是得有一条船。船不是目的,河也不是目的,目的是诚心诚意地漂泊。”是的,人生的精彩也许正在于用心体味的过程里面,云蒸霞蔚、星河灿烂也是要有抬头看的心情的。《怀念刘茵老师》详细记述了刘茵老师关心、帮助《路遥传》出版的事宜,让我们看到了老一辈编辑人的认真负责。厚夫把这几篇文章放在最首的位置,用心良苦,这既是对几位作家和老师的致敬,也能看出这些无论在文学领域还是在编辑领域颇有成就的前辈在他心中的位置,以及他们与“陕北”这片土地割舍不断的情谊。
除此之外,厚夫还用大量的文字书写陕北的山崖水畔、绿林寺观以及走过四季的风霜雨雪。那“绿得鲜活,绿得发亮,不涨不溢,恰到好处地呈现了自然之美”的蟒头山;那既承载了历史厚重与沧桑,又延续了人类文明的黄帝陵和秦直道;那落于冬季的雪,静夜的雨,吹过高原的风,还有漫过山梁的信天游,都是铭刻于作者骨子里的美丽符号。对故乡深深的眷恋和书写,既是作者对故乡及身份的认同,也是对读者去往文学故乡的引领。
第二辑的“乡村记忆”是对已逝美好时光的追忆。《童年拾趣》中,作者想起小时候“逮麻雀”“套鸽子”“灌黄鼠”的趣事,满是欢喜与满足,能让他至今念念不忘,字里行间充满欢愉的,大概除了有所收获时的口齿生香,还有就是对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的怀念吧。《听书》的经历,应该算是他较早的文学启蒙,所以,当再次踏上故土,再次听到丝弦声声时,不由“想起瞎子说书人王福老伯白眼仁一翻一翻的情景。”一切是熟悉的,又是陌生的;是亲切的,又是疏离的。故乡成了一个意象,一种文学想象。《家乡的味道》《故乡的河》等同样承载着作者对故乡深沉的情感,那些熟悉的味道和相识的草木河流成了嵌入“我”体内的标志,无论走在城市街头,还是异国他乡都是难以改变的,“乡村,当初我像避瘟神一样挣扎着逃离生我的故园,此时却又不由自主地飞回来了。久违了,我的乡村,我是一只风筝,无论我如何改头换面的叙述自己的故事,都抖不脱已镌刻进骨子里的乡村情愫。”厚夫用文字完成了一次精神还乡。
这一辑里最打动我的,是关于祖父、父亲和母亲的回忆与书写。在温暖的文字里,作者用闲适恬淡的语气娓娓道来,从容自然的笔触使得那些故事有了张力,像一幅卷轴,一点点推开来,人的视觉和情感也跟着铺开。人物也在文字里变得鲜活而生动起来:有着长长的花白胡子和一张布满老年斑的清癯面孔,戴着断腿的老花镜,用小楷毛笔写字,并时常教我背诵唐诗宋词,拖着我在村里玩的祖父;热爱教育,态度严肃,从不夸耀,即便遇到困难总很达观的父亲;疼爱儿女,忙前忙后为回家的儿子炸油糕,能腌出一缸好酸菜,做出一手好针线活的母亲,都让“故乡”有了温度。
厚夫说:“我懂得一个朴素至极的道理:用笔写下的叫文字,文字是可以负载故事的,关于陕北。”故乡在他心里,也在他的文字里。通过文学这座桥梁,作家的文学创作与故乡情结有了一种内在的联系。从现实故乡到文学故乡,厚夫让回忆有了归途,也让情感落地安放。“故乡”,自然不再是一个遥远而空洞的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