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舒以其对于“临终医院”现状、临终病人及其护工生活细致生动的描写,对于病人的病况与护工们的生活及心态的生动展示,呈现出薛舒创作一以贯之的底层关怀与人性书写。发表于《作品》2020年第1期的中篇小说《万事如意》延续了薛舒“临终医院”书写的遗绪,以湘泉街道卫生服务中心一号病房为主要空间,以29岁女护工彭腊梅护理工作和情感生活为中心,通过病房里病人及其家属的种种情状与心理,在琐碎而生动的病院生活描写中,写出老龄化社会的病与痛,是一篇当代社会临终关怀的力作。
薛舒以生动细腻的对病房生活的描写,呈现临终关怀的人生百态。薛舒在谈及父亲的病逝与小说《万事如意》时说:“老年病房里的护工们让我意识到,让死亡变得‘如意’,正是她们在做的工作。那些被‘死亡’威逼和包围的生活,也依然有着可追求的幸福,或许微弱,也同样是幸福。”小说基本以护工彭腊梅的眼光观照一号病房的生活,在琐琐碎碎的病院生活的书写中,呈现出“临终医院”走向“死亡”的人生百态:这个仅有六个病房二十四个床位的卫生中心,常年“挤得满满当当,半张空位都没有”,呈现出老龄化社会的某种困境与尴尬。小说开篇从病患邱老师从走廊移进一号病房写起,一床病人去世了,患脑溢血被抢救过来的邱老师就补了缺。一号病房有四个病人:二床大妹爹是个胖老头,“中风后人瘫了、嘴歪了,脑子也愈发不好用”,常常叫嚷打麻将:“三条,碰,和了,万事如意!”三床头盔阿爹的儿子偶尔捧着摩托车头盔出现在病房里,头盔阿爹突发脑梗倒在马路上,已经在湘泉街道卫生服务中心住了两年;四床沈木匠原先是手艺高超的圆木匠,突发脑溢血后不会说整句囫囵话;一床邱老师“整天躺在床上打鼾,睡着了打鼾,醒着也打鼾”。小说写出护工对于这些临终病人的护理:将食物用搅拌器打成浆糊,用大针筒灌进病人口中;给病人擦两次身子,勤换纸尿裤和尿垫;给躺在病床上的病人,一小时翻一次身,以免生褥疮;把病人挪上轮椅,推到走廊里……护工们不仅需要照料病人们的吃喝拉撒,还需要应付诸多突发事件:二床大妹爹“拎住盖在身上的被角,猛地一掀,一具奇形怪状的身体顿时暴露而出”,邱老师的丈夫纪先生扇大妹爹的耳光;护工小彭给头盔阿爹理发,被头盔阿爹咬了一口,手腕上留下了一圈血牙印……小说《万事如意》发表时,编辑的导读中说:“老年病房里的人生百态。一边是等待死神的病人,一边是努力生活的护工们。生和死,都难如人意,‘万事如意’更像是对人世间的嘲讽。生活在‘死亡’气息弥漫的氛围里,人们是否还有追求幸福的能力?”薛舒以护工小彭的眼光与心理,观照发生在“临终医院”的琐碎生活,在病与痛、生与死的散点透视般的描述中,呈现出走向死亡的别样人生,在万事不如意中表达了对于临终病人的人道关怀与尊严维护,具有十分深刻的人性意蕴与生命哲理。
薛舒以护工郭腊梅生活性格的刻画,写出了平凡中的不平凡。薛舒曾经在一次访谈中说:“还记得参加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学习时,当时的胡平院长给我们上课时说的一句话:小说,就是要写出平凡中的不平凡,和不平凡中的平凡。大概,这也是我愿意写那些边缘化的人物的原因吧。”薛舒在这篇小说中除了描写临终病人,就是护工、病人家属,她努力从这些极为平凡的人物身上,“写出平凡中的不平凡”。她勾勒的护工形象:“高挑挑的李姐,肉墩墩的张大胖,瘦津津的丁阿姨,还有年轻的小彭。”在这些护工中,薛舒集中刻画护工彭腊梅的性格。这位湘泉街道卫生服务中心最年轻的29岁护工,勤快机灵、善良朴实、泼辣上进。她是安徽人,从农村出来的她,做了两年多护工,“干活又勤快又机灵,病人家属没一个不喜欢她的”。虽然她只念过小学,却努力学习护理工作,背诵《护工培训教材》,参加护理员证书考试。彭腊梅细心照料一号病房的四位病人,“一号病房的四个病人由她包干”,她给他们喂饭喂水果,洗身子换纸尿布尿垫,她给卧床的病人勤翻身,不让他们生褥疮。小彭善于处理病房里的突发事件:她制止了二床大妹爹裸露下身的“流氓行为”,她劝阻了邱老师的丈夫纪先生扇大妹爹的耳光;她给头盔阿爹理发,却遭咬手腕上留下了一圈血牙印,她却留下了头盔阿爹咬落的一枚牙齿,在头盔阿爹去世后放回他的嘴里;她四处寻找不见了的祁老太太,在遭到责骂后寻找到祁老太太,小彭并未为难老人,依旧精心照料真诚关怀,给她讲黄鼠狼的故事。小说精心构思彭腊梅的情感生活,妈妈为了给她哥哥娶媳妇,收了对方八万元彩礼,将小郭许配给了“两条短腿撑个砖头样的身子,屁股都要掉地了”的“武大郎”,彭腊梅离开家乡进城当护工,其实更多是为了躲避这桩婚姻,“小彭最怕的就是男人喊她回家,领结婚证,过日子,生孩子”。她勤奋工作、节俭度日就想积攒还掉彩礼钱,摆脱这不如意的婚姻。薛舒特意设置了郭腊梅与快递小哥的交往,他们俩在收受快递的过程中增加了交往,这也成为郭腊梅摆脱“武大郎”的动力。小说中的郭腊梅在她的红宝石戒指失窃后,她偷窃了丁阿姨的一万元,后来又悄悄放回去了,形成了“以好人为基调又掺杂了许多个性与缺点的小人物”。
薛舒在谈到其小说创作时说:“城市在人的背后,充当着永恒的布景,人变,布景才会变,坚持变或坚持不变的,永远是人。”薛舒清楚地知道小说写城市,其实最重要的是写人,因此她孜孜于对于人物的刻画与勾勒,从某种角度说也呈现出当代社会的病与痛。
从上海近郊“刘湾镇”走来的薛舒,已将其眼光更多地关注都市,尤其关注老龄社会的病与痛。薛舒已成为当代文坛实力派小说家,薛舒以她的记忆挽留读者的记忆,在其小说《万事如意》中,既挽留了其照料外公和父亲“临终医院”的记忆,也呈现出当代老龄化社会的病与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