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书名:这本书里有七个中短篇,是我近年来相对较好的自己也比较满意的作品。梳理起来,七个小说各自独立,貌似是散的,但其实也有内在的共通性,就取了《七粒扣》这个书名来做一个整体隐喻。七粒扣是一味中药,清热利湿,消肿解毒。有读者问:是否可以就字面意思去理解,就是一件衣服上的七粒扣子?这当然也可以,不过要考虑到扣子是在一件什么衣服上。我愿意想象成是初秋之衣。人到中年,正值人生的初秋,前有车后有辙,前有村后有店,前后之间,既热且凉。此时对人生的认识与年轻时不同,知道命运赠送的礼物都标了价格,怀着炭火一样的内敛的情绪,也不至于暮气沉沉。像是处于抛物线的顶点,正在收获,同时也正在失去。我敝帚自珍地觉得这些中年故事还是很动人的。
2.人物:七个小说的主人公有男有女,职业不同,故事的节点不同,讲述的角度也不同。有读者问:你是怎么去体会这些人物的?我说,将心比心,让自己最大可能地贴近人物。写作多年,这几乎已经成为一种职业本能。所以,某种意义上,所有人物都可以看作同一个人,甚至可以说,都是我。因为都是我把自己分裂出来的叙事。在这一点上,应该有很多作家都与我感同身受。在写小说时,无论写了多么不同的人,都可以说是在写自己。所谓的正面人物、反面人物、中间人物,以及男人、女人,年轻人、老年人等等,归根结底都是在写作家对这些人物的认识。作家的认识不是靠理论,而是靠细节、情感等构成的文字来表达,都折射着某个维度的自己。
3.死:有读者问,在这本书里,每篇小说都写到了死,却又点到为止。是因为对死感兴趣吗?我梳理了一下,果然。之所以会如此,似乎也是很自然的事。对于死,总是避不开,也不用避。在死这个问题上,中国人的态度挺有意思,一方面很忌讳,另一方面其实也很豁达。比如会把死挂在嘴边,顺口就会说什么好吃死了好看死了之类的。乡村老人会早早准备棺木,说是寿材。而之所以又点到为止,是因为死不是主题。事实上,死本身没什么好写的,只是自然规律的一种。写到的时候,就只是一个背景,所以就点到为止了。死亡背景下,怎么去活,怎么去生,才是真正值得关注的。没有黑底,怎么说白?看不到死,何以谈生呢?
4.立场:有读者谈到《四十三年简史》时说,你对女主角既同情又嘲讽,既冷淡又欣赏,情感立场不鲜明,常常很混沌。我说,你的感觉非常正确。你感受到的这些,正是我想表达的。说实话,我写小说,不仅仅是为了输出什么正确的真理或者见解。越写越觉得,没有绝对真理。生活、人性、世界,都是那么丰富和丰饶。各种法规、法律自会去明确和保障必需的社会秩序,那些难以界定和言说的东西就需要文学。所以,我主要就是写自己的疑惑、疑虑以及所感受到的道德疑难。如果能引发读者的共情共鸣,或者有读者能有不同意见愿意探讨或者质疑,我都觉得很荣幸。如果读者能从中读到丰富和丰饶,我也会觉得很荣幸。
5.时间的药:有读者问,你这些故事中的人物好像都透着一股从容劲儿,这股从容劲儿从哪里来的?我说,从我自己这里来的,哈哈。从容来自于克制,克制是因为不好克制,有不从容的东西。比如写《给母亲洗澡》,如果是年轻时写,我会写得很煽情。但现在写这个小说,我是努力克制自己的。我不想让不合适的煽情流溢在文本里,所以呈现出来的情绪很舒缓,即使是眼泪也流得很宁静。这就是我想要的。《小瓷谈往录》从头到尾都很活泼,算不得从容,《在饭局上聊起齐白石》也不从容。《至此无山》和《四十三年简史》看起来从容一些,是因为都是死亡底色,此时也只有从容。
再回到书名去阐释,“七粒扣”到底是一味怎样的药?其实是一味时间之药。时间意味着沧桑,意味着经历,意味着淬炼,意味着伤害,同时也意味着治愈。时间确实会治好很多的病,心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