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书香中国

天下事无外乎一颗良心

——谈杨志鹏长篇小说《唱河渡》里的渡爷形象 □张瑞田

有人说杨志鹏新近出版的长篇小说《唱河渡》(作家出版社2021年9月第一版)是反腐小说,也有人说是民俗小说,我认为这是一部文化小说、哲理小说。《唱河渡》以西部一座以水闻名的城市为背景,着力唱河渡新区开发过程中的新与旧、权与法、官与民之间的矛盾关系,演绎了一个有现实意义和文化思考的曲折故事。尽管小说涉及到腐败与反腐败,有现实普遍性,但这部作品绝不是反腐小说;小说有对西部水城风土人情的细致描写,但也不是彰显地域特色的民俗小说。在人物塑造和情节设置上,尤其是对渡爷的精心刻画,让我们体会到生命的价值和文化的魅力。杨志鹏试图通过渡爷这个形象,揭示历史规律,表达人性关怀。他描写的是今天曲折莫测的生活,他想告诉我们的则是人类发展过程中文化的暗示与文化的滋养。

故事围绕郝东水、钱黎青、侯山川、夏清河而展开,作为《唱河渡》里的重要人物,他们不同的社会角色、个性特征、心理特点、价值追求,构建了小说的情节框架。他们之间有深厚的友谊,有为理想而工作的精神追求,也有暗算、冲突,以及大起大落的人生境遇。如果说郝东水、钱黎青、侯山川、夏清河是支撑《唱河渡》情节走向的重要人物,是故事中因果勾连、悬念迭生的文学要素,那么,渡爷就是《唱河渡》里的灵魂,有时缥缥缈缈,有时掷地有声,有时是一位善良、纯朴老人,有时是思接千载、视通万里的智者。他冷眼旁观,禅思幽深,一语道破天机,一眼识破真相,对城市新区的开拓与发展、对新区各个阶层的人士和不同的社会事件均有着惊人的感知和预言。因此,生活在唱河渡村的人,对他倍加敬仰,产生疑难问题,都愿意找到渡爷,听他教化,以解人生之困惑。

小说就是以渡爷的百岁宴开始的,宴会过程中,郝东水接到一个重要的电话,匆匆离去,给百岁宴蒙上了一层暗影。随着郝东水的离开,一个扑朔迷离的故事开始了。这个故事,渡爷是“编外人物”,但渡爷绝对不是可有可无的人物,正是因为渡爷的存在,小说不仅有了书卷气,也有了文化深度。

一个偶然的机会,青年渡爷成了唱河渡渡口的摆渡人。不知是作家的刻意设置,还是有生活原型,《唱河渡》中渡口摆渡人是一个寓意颇多的人物。他在渡口营救过红军战士、美国飞虎队飞行员、国民党军官,为此,他结下了善缘,也种下了恶果。渡人救命,法相庄严,一位在激流中来往的渡爷或许没有那么多的想法,他只是做,他不去说,他知道渡人也是渡自己的道理,自然而然,风风雨雨的唱河,就成了他的道场。

渡爷不是神,而是一个人,一个生龙活虎的人。作家为他画了一幅素描:“渡爷的名字叫李万昌,之所以叫他渡爷,因为他在唱河渡,做过五十多年的摆渡人,直至108国道跨江经过唱河渡东头时,修了跨江大桥,渡口被废弃,渡爷才结束了他的摆渡生涯。离开渡口时,他已经是一个70岁的老人了。在船上时,人们就不叫他名字,而是称呼渡爷,离开渡船后,人们仍然习惯称他渡爷。渡爷的称呼,不仅是一个名字,他概括了唱河渡的一段历史,而且凝聚了渡爷一生的威望。”简单的背景,藏着复杂的经历。渡爷“概括了唱河渡的一段历史”,其实,他也是唱河渡历史的观察者和参与者。他心胸坦荡,他目光犀利,他言语平和,他欲说又止。唱和渡的昨天、今天、明天,似乎都在他的感知世界里,每一个陌生人都是熟人,每一个熟人都很陌生,唱河渡的命脉,似乎就在他撑船的撑杆之间。

郝东水、钱黎青、侯山川、夏清河等人极富戏剧性的故事,让我们提心吊胆,阅读过程中,为每一个人物捏一把汗,他们在冲突和悬念中起伏沉潜,吊足了读者的胃口。最后,夏清河被纪委调查,后被免职;钱黎青左右为难,只好自沉唱河;侯山川陷入迷茫、难辨方向;躲过色祸、一心一意想为上水新区做一点实事的郝东水,在唱河面前觉得自己渺小。然而,这些有看点的人物与情节,并没有让我情绪激昂。相反,杨志鹏细声慢语讲述的渡爷故事,让我沉迷,他所刻画的渡爷形象,却深深吸引了我。

渡爷“概括了唱河渡的一段历史”,也创造了唱河渡的一段历史。他是唱河渡的缩影。渡爷的家在汉水中游的一个小镇,父亲是财主沈德福的管家。因沈德福同情红军,遭遇不测,渡爷与沈德福的二女儿沈灵山不得不远离家乡,最后在唱河渡落脚,以摆渡为生。河两岸,人来人往,渡爷与沈灵山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一次摆渡,为了营救红军何青山,沈灵山壮烈牺牲了。从此,渡爷开始了一个人的摆渡,他面对一个人的唱河,一个人的木船,开始了一个人的深思。渡爷有超高的悟性,一天,一位老和尚上了他的船,渡爷问去哪,老和尚说“无去无来”,开始,渡爷不理解“无去无来”的深意,与老和尚攀谈一夜,似有所悟。老和尚告诉他,你在这里摆渡,要渡南来北往的人,什么事情都可能遇到,可是,天下事无外乎一颗良心,无愧良心即契入了生命的本来面目。活着的时候就好好活着,死了一切都放下。临行前,老和尚把一本《六祖坛经》交给渡爷。渡爷反复阅读《六祖坛经》,有时间就去念佛寺与老和尚论道。多年以后,渡爷的眼睛亮了起来。

显然,杨志鹏在渡爷的身上寄予了深厚的人生愿望。作为从远处而来的智者,他在现实生活中拥有崇高的威望,他能够帮助郝东水解决唱河渡村的拆迁难题,也会以特殊的方式让困难户王孝存得到救助。他是道义的象征,是良知的体现。以渡爷之口,经常说渡人如渡己,渡己亦是渡人。这句话,源自于大乘佛教的宗旨,它着意人与人的关系,强调克己利他,是适应每一个人的行为准则。渡爷的形象,准确体现了“渡人如渡己,渡己亦是渡人”的价值理念。杨志鹏把渡爷置身于“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当下,就有别样的意味。作家对侯山川的塑造可谓煞费苦心。这位良知没有泯灭的艺术家,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搏击,游刃有余。他承担了唱河渡文化公园项目中景观设计工作,又是若干雕塑作品的创作者,他创作《唱河渡口》的灵感来自于渡爷的形象,一艘变形的渡船,船头和船尾相互扭动,船体有不规则的洞眼,船头竖立一根撑杆,一个人在撑杆上飞动,这个人“双脚钩着撑杆,呈倒立匍匐状;而船舱里双手紧握船桨的人,双脚前后分开,奋力摇动。衣服是飘起来的,下身则露出了双腿的肌肉。撑杆上吊着的人,和船舱里摇桨的人,肌肉夸张,头发飞动,整个形象充满了人体的力量。可是,人物只有脸型,没有面目”。

只有脸型,没有面目,那是什么人?杨志鹏借用侯山川之口告诉我们:“这尊雕塑表现的是唱河渡的历史,仍然是自渡渡人的主题,不管是世界的大历史,还是一个人的小历史,抑或一个村庄或一个地域的发展史,都是人类历史的汉江中,一艘扭动的船。它的船体,在大多数的情况下,漏洞百出,只能靠人们的不断修补而前行。……”

我在幻觉中看着雕塑作品,杨志鹏超凡脱俗的想象力,再一次把我们带到唱河岸边,与许许多多的唱河渡人同船过渡。彼岸,在每一个的心中。

小说艺术是写人的艺术。小说中的人物是否具有丰富的人性关怀,他形象的多义性在多大程度上冲击着概念化的束缚,是衡量一部小说成败的关键。渡爷这个文学形象,是当代长篇小说人物画廊中特别有性格、有意味的文学形象,正是杨志鹏对他的成功塑造,提升并确保了长篇小说《唱河渡》的艺术魅力和阅读价值。

2021-12-01 ——谈杨志鹏长篇小说《唱河渡》里的渡爷形象 □张瑞田 1 1 文艺报 content62690.html 1 天下事无外乎一颗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