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少数民族文艺

从山野上到大海边

——读韦佐诗集《那是祖国的白鹭》 □钟世华 陈坤浩

如何评价壮族诗人韦佐的诗歌?我想,用“自然”一词再适合不过了。可以引用韦佐在诗集《那是祖国的白鹭》序言所写的一段话:“只要不刻意而为之的,皆为自然,或已是自然的一小部分。我所记下的那些分行的文字,只是希望它让自己能进一步地接近自然。自然才是真正的诸神,诸神才是永恒光阴的一部分。”

在这里,指向诗歌的“自然”,其实有两层意思:

一是自然之诗。韦佐上世纪60年代末出生于广西河池一个偏僻的壮族村落,从小便在被山丘围绕的环境之中长大。这让他对自然怀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近感,“山川草木之心”早早便烙入其灵魂之中。这同样体现在其诗歌写作之中,对自然生命的尊敬与热爱一直都是其诗歌的重要底色。

二是诗之自然,即诗歌的“随心不刻意”。对韦佐来说,诗歌写作一定是“从心出发的”,是对灵魂深处的体悟的记录。因此,韦佐诗中的“自然”便是与其生命相融合的,而诗意正是从这种人与自然的契合中产生。当然不管是“自然之诗”还是“诗之自然”,其实都是韦佐对自我生命的诗意述说,是在自我生命轨道中对诗意栖息地不断追寻的结果。韦佐又是从山野上来到大海边生活的诗人,依山的河池与靠海的防城港是其生命中最重要的两座城市。前者是生他养育他的故乡,后者则是其成家并且生活了25个年头的城市。其中生活过的“山”与“海”便成为韦佐诗意想象的指向空间。

翻开《那是祖国的白鹭》,便可以发现“山”是其诗意表达最重要的意象之一。意象是主观情感与客观物象的复合体,是被选定的物象经过诗人提炼以及重新组合而形成的表现其内心情感世界的语言形象。不同的诗人由于不同的思维视角以及生命经历,在其诗歌创作中会逐渐形成特定的意象系列。这些意象不一定都是独特的,它甚至可能是随处可见的,但经过长时间的创作磨合,它们是最适合呈现诗人精神世界与完成艺术审美追求的意象。

从小生活在山区的韦佐对养育了他的“山”具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山”是其生命的起点,因此,即使离开了山地,来到海边的城市生活,韦佐在诗歌中依旧表现出了对山中生活的深深怀念与牵挂:“仿佛耳鸣。秋蝉的回声消散在黄叶背面/未到入夜时分/大山探出的流水声提前浮动星光的凉意/我依然迟缓于一把镰刀/和一株稻子弯腰的速度”(《山中叙事·斜阳颂》),大山的“流水声”、“秋蝉声”以及“星光的凉意”共同营造了一个闲适缓慢的山中生活气氛。读这样的诗句无疑是舒服的,韦佐记忆中的山中生活随着诗意的情感缓缓地铺展开来。在这里,人与自然是和谐的。当然,这里的“山”则无须去分辨到底是河池的还是防城港的,因为防城港有海,也有十万大山。

“就在初夏时节去选定一座/向阳的斜坡/坡前有一条小河/河水童话一样唱着山歌//当然,坡度尽可能小/而连接人间的/最好是一条林荫小道//我会童年一样赤手空拳/风一样路过树梢//最好,在夜里赤足奔跑/也不会踩痛月色”(《在向阳的山坡》),这是诗人对生命的回看,童年的美好记忆化成一座向阳的斜坡,充满了生机。不得不说,自韦佐离开河池,“山”便成为诗人回望故乡的象征,通过对“山”的诗意想象来完成对故乡的再建构以及心灵家园的再回归。对于韦佐而言,是山中的乡土塑造了他的生命与世界观,因此他的诗歌是具有泥土气息的:“还是喜欢微小的、足够一家几口给养的菜园子/环绕着飞鸟和溪流不息的声响/像在昼夜洗濯/每一棵菜都是干净的/如似初生婴儿和他的灵魂/这个时节,流萤早已熄灭/一株无人采撷的杮子/正在透熟/像一串串红灯笼,在映照/又像最后一杆旗帜,在坚守”(《山中叙事·菜园子》),在自然中生长的生命是干净的,蔬菜、柿子、飞鸟都是诗人灵魂的归宿,诗人将初生婴儿与灵魂并置在一块,正是对自我的审视——不管离家多远,他永远都是山里的孩子,灵魂是属于土地的。

如果说“山”意象的构建是韦佐回望故乡去寻求诗意栖息的结果,那么“海”意象则是诗人立足于现阶段生活去构建诗意空间的重要载体。由于是在山野上成长,所以对于韦佐而言,诗意就在于自然,“它是一棵自然生长的树,一道溪流,一声鸟鸣。总之,是一个很天然的事物,是自然景观”。从大山走向大海,生活的环境变化让“海”成为了韦佐新的诗意空间:“一直走下去,到阳光垂直车顶时/将会抵达海边那片红树林/草垛和村庄一一退去/让人想起遥远的童年”(《窗外是甜蜜的》),草垛和村庄退去之后,便是海,退去的村庄对应的是离去的遥远童年,那么海则是即将到达眼前的风景。在这里空间的变化其实还暗含着一条时间线的跳跃,从现实跳到童年,再由童年跳回现实,但不管时空怎么变化,诗人都在做同样的一件事,就是企图去寻求自然的诗意空间。当然,相对于“山”的生命象征,“海”在韦佐的诗歌中更多渲染着一种现实生活中的感伤情绪。的确,在城市生活,人与土地的割裂会让人产生一种生命焦虑,表现为一种渺小与迷茫:“紧贴沙滩。大海蹑手蹑足地溃退/就像狂欢过后极度的疲惫/木麻黄的影子丈量着黄昏的岸线/但那只是微小的一段/是百分之一/万分之一/……此时此刻,大海就像往事般沉默/沉默之中,千万只赤足正无声走过”(《看海的目光坦坦荡荡》)。面对广阔无边的大海,人狂欢后的疲惫只会被放大,这是一种感伤情绪的释放。“并不是任何坚韧的事物都能自持/就像汪洋中一片浮木/身不由己/就像一抔沙泥无法逆流而上/……/海浪起伏着/就像抚拍它不可回复的忧伤”(《大海抚拍石头的忧伤》),离开家乡之后,陷入一种漂泊状态,就像一根漂浮在大海之上的浮木,身不由己。可以说,漂泊感是所有离乡之人都必将经受的,对于韦佐来说更是如此,漂泊不定的灵魂只能由起伏不定的“海”来安抚。但韦佐又没有被这种感伤的情绪所淹没:“眼下是西湾,防城江入海口/也是每一天落日在此/最后挽留/潮水时刻进退/像彻底放弃/又像在执着的坚守/……复读这片江海/我心中漫上这些词语——/一个叫‘来去自如’/另一个叫‘覆水能收’”(《眼下那片江海》),同样是写潮水,但是在这里已经不只是退去之后的疲惫与忧伤,潮水有退就有涨这是自然法则,生活同样也是如此,是放弃或者坚守其实就在于一念之间,而在诗人眼中,海水是“来去自如”的,这表现了诗人一种豁达的心境。

总的来说,韦佐善于从自然空间中去挖掘诗意,并融入个人的生命体验,从而赋予丰富、独特的象征意蕴与情感价值。不管是对“山”(故乡)的回望还是对“海”(现实)的审视,不管是对和谐生命的追寻还是对自我迷茫与渺小的感知,都是诗人在自我生命轨道中对诗意述说的追求,是一种从心出发的对灵魂的体悟。

2021-12-10 ——读韦佐诗集《那是祖国的白鹭》 □钟世华 陈坤浩 1 1 文艺报 content62819.html 1 从山野上到大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