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变化,时代在发展,人们所主导的文学观念和美学趣味,都在改变。文学批评的“不在现场”,不仅仅是批评主体的缺失,也造成审美标准的对立和断裂。而李德南的意义,即在于始终关注文学创作与生活真实之间的深刻关系,在于批评的“在场”,在于对现实发言。最近,读了李德南的评论集《为思想寻找词语》,我更坚定了自己的这种看法。
我喜欢李德南文学批评的原因,就在于他的评论始终是以扎实的文本分析为依据而展开,并且始终紧扣文学性。读他的《抒情的史诗》《从乡土中国到城市中国》《那一束信念之光》等小说评论,能够感到他懂得小说之道,而且能够与不同的小说家就不同的问题进行对话。这当然首先是因为他既有深湛的文学理论功底,又是作家,深谙小说之“三昧”,并且将两者融会贯通。唯有如此,才能在评论中如鱼得水、游刃有余。《空间的凝视与思索》体现了他对新世纪以来城市文学的见解;从《加前缀的现实主义》中,能感到他个人对当前现实主义写作的理解;而在他对史铁生的解读中,既有着对传统批评尺度的坚持,也有与传统批评尺度的对立。在我们的文化场域中,与主流趣味相悖离的文学形式,往往得不到足够的重视。比如,何文的小说,从讴歌生命自由的层面描绘了小人物的生命史,从而划清了他和以关怀底层姿态出现的赶潮作家间的界线,然而他的实践和成就却被传统的主流风格所遮蔽,很少被评论。李德南《他们,以及他们生活的声与色》一文对其作了很好的阐释。和一般的学院派评论家不同,李德南的文学批评是接地气的。他对作家作品、文坛文事,始终表现出一种亲近和融入的姿态。因此,他的批评是对现实的发言、对作家的发言、对文本的发言,而不是以既定的理论框架和西方话语,去“套读”作家和文本。
李德南的长处似乎不在理论的阐释和运用上,但他的一些“理论反思和建构”的文章却往往能切中肯綮。对此,我们可以从《文学批评的危机时刻》《无限的任务》中感受到。这两篇关于文学批评的文章,既有理性的文学本质梳理,也有作者个人多年的感性阅读沉淀,充满了敏锐性和思辨性。长期以来,创作界对学院派批评的最大诟病,是其批评话语的“不在场”和“无感情”。在李德南看来,“当代文学批评的当代性意味着它得立足于文学现场,对文学现场状况作出有效的判断”。他提出,“文学现场本身是一个动中之‘在’,有许多变化”,并强调“文学批评者必须得真正置身于流动的文学现场才能感受并理解这种变化”。他认为,“立足现场,与时俱进,这是当代文学批评的任务所在”。李德南呼吁在场的批评,意在使文学批评回归现实——文学的现实和文本的现实,摆脱学院派批评的桎梏,以便及时把握住文学发展的脉动,展现文学发展真实生动的面貌。他认为化解文学批评的危机,需要“从批评生态这一整体视野入手”,“需要作家、批评家和读者共同参与、共同努力”。
批评最重要的就是思想。好的评论会引导读者发掘蕴藏其中的审美韵味,同时也有利于原著作者的自我完善和成熟。所以,我们说文学批评是必要的,文学批评也是一种再创作。李德南的批评有深邃的洞见,有文本的细读,也有较公正的评判。作为一个有思想的青年批评家,对创作群体的宏观把握和精神探询是必须且应深入的。只有重视群体研究,才能抓住作品类属的主体特点、审美倾向、文体特质;只有重视群体研究,才能明晰创作人群的风格共性、时代诉求、社会症候。李德南的批评触觉主要深入在两个方面:一方面着眼于作品,另一方面着眼于作家。就作品来看,广东本土新锐小说家的创作,特别是每年的短篇小说等,是他的重点追踪对象。李德南对于某种文学的评价总结合自己的理论视野和创作实践,有着自己的评判标准。他的这种评判是理智的,他警惕道德式的定性和全盘西化,因此每篇评论总渗透着创新和温度。同样重要的还有他的批判能力。文学评论的批判能力来自于哲学思想,没有哲学思想,不能成为一个真正意义的文学评论家。读李德南的文学评论是一种享受,这得益于他常常显示出的才气——是的,文学评论也是创作,也是创造,同样需要才气。而且,文学评论的真知灼见,有时不一定靠修养和评论功底就能获得,而是要靠才气,靠基于才气的敏锐的直觉。
总体来看,李德南的批评不是那种锋芒毕露,甚至咄咄逼人式的批评,而是温和的言说。在这点上,他有清醒的认识,“如果一个批评家希望其思与言对所谈论的对象有所启发,与人为善的、和风细雨式的批评,其实会比激烈的、不留情面的批评要更容易生效”。正因如此,在李德南的文学批评中寻美多于求疵,温和多于尖锐。
(作者系青年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