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了不起的老爸》中，当一直陪伴视障儿子奔跑的老爸肖大明决定松开父子间连接的红绳，放手让儿子独自奔向终点时，从那坚定、自信的眼神中我读到了父亲深远而厚重的爱。这种放手意味着亲情的解绑，肖大明用力抛开绳索的同时，也给予孩子独立奔跑的能力。导演周青元说：“其实人生就是像一场马拉松，那么漫长，总会遇到不平坦的地方，会有想要放弃的时候，会有需要他人支持的时候，最终还是得靠自己一步一步走下去。”

这样的场景、话语让我想到了我那刚刚逝去的父亲，他就像片中的肖大明，以他自己的方式、自己的语言陪伴我们三姐妹成人成才。

我出生在四川一个偏远的小镇双古，虽说山清水秀但落后封闭。父母都是镇上的小学老师，工资微薄，生活清贫。我们姐妹三人就在他们任教的学校上小学。中午时分，爸爸打开收音机，开始了“每日一听”。评书《杨家将》《岳飞传》《水浒传》，小说《夜幕下的哈尔滨》《高山下的花环》等，一部又一部，一天又一天……后来三姐妹都到县城读中学了。为了排解我们的思乡之情，在将近十年的时间里，荣县中学校门口时常出现一个矮矮胖胖、拎着大包小包的身影，那就是我的父亲。从家里的咸菜、辣酱，到父亲自制的充电灯、床用小书桌，再到他自己梳理的初三、高三复习提纲，包里无所不有。因为这个时常出现的身影，我们虽然是住校生，但姐妹三人依然过得自信而快乐，也先后考入理想大学，父亲乐呵呵地说：“一人一张大学文凭，就是父母给你们的嫁妆。”别人问父亲教育孩子的秘诀是什么 ，父亲说：“没有秘诀，只有爱！” “爱”这个字说出来容易，但每个人“爱”的语言是不一样的。

电影《摔跤吧，爸爸！》中，看似独断的父亲将自己的梦想强加给女儿，实际却是用自己的方式强行改变了社会规定女性的既有人生轨道。难怪影片中那些14岁就被嫁入婆家的印度女孩说：“我很羡慕你们有这样的父亲，是真正把你们当作自己的孩子……”这就是父爱，貌似严厉，实则柔情似水。

父亲常说一句话：“扶上马，送一程。”父亲竭尽所能把我们扶上了快马，一路保驾护航，从双古到荣县，从荣县到成都、重庆、兰州、北京，一次次相送，一次次蜕变，我们成为了父母期待的有用的人。

只是衰老和时间是人类永远无法战胜的东西。父亲退休后不久就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从此，他就像电影《困在时间里的父亲》里的安东尼一样，深陷时空错乱中，变得健忘、易怒。十几年来，虽然家人一直精心照料，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点一点失去正常的沟通能力。在经历多次走失、摔跤、手术后，去年3月，他突发脑梗住进了医院，从此再也未能回到家。但每次我们去医院看他，只要护工大声问：“这是你哪个女儿来了？”我那困在时间里十几年，已完全丧失行动能力、语言能力和吞咽能力的父亲，都会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根、两根或三根手指头……今年3月21日，父亲因多器官衰竭永远离开了我们。

“辛勤三十日，母瘦儿渐肥”。白居易的这句诗让我感慨万分。我们永远不要忘记有这样一群老人，他们年轻过、奋斗过、贡献过，虽然时间困住了他们，他们可能已经忘记了吃饭、忘记了自己的名字、甚至已经忘记了回家的路，但是，他们从未忘记过爱你。我们会永远铭记父亲曾经用有声语言和无声语言向我们表达的爱，他永远也不会离开我们。

（作者系中国电影资料馆副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