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翔的短篇小说《伯爵猫》发表之后,为《新华文摘》《小说月报》等多家报刊转载,上榜中国小说学会年度好小说,同名小说集也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可以说评价都比较高。南翔的小说我读得比较多,像早期的《绿皮车》《老桂家的鱼》《回乡》,还有《北京文学》刊发的《果蝠》都读过,他无疑是一个写短篇小说的高手。短篇小说实际上跟诗歌非常相近,它不像长篇,一个长篇的构思可以写一年两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对于短篇小说,一个好的艺术构想、一个精致的创作,可能一周、十天就结束了;接下来就有下一个,但是下一个什么时候能够完成,形成另外一个创新与审美的东西,是很难说的。因此,短篇小说是很有难度的,并不一定说篇幅长就难写,短就好写。短篇小说要求对艺术有敏锐的感觉。所以,我特别尊重短篇小说这样一种文体。
南翔的短篇小说写得很特别,《伯爵猫》这个万余字的短篇一上来就给人一种南国城市黄昏的感觉。对南国城市,我认为它白天是一回事,黄昏是一回事,夜晚又是一回事。南方的黄昏是最热闹的。黄昏是一天中的一个临界点,它既不像白天那么嘈杂,也不像夜晚那么热闹。在南方,深圳人或广州人这个时候要准备做什么呢?肯定与北方不一样。《伯爵猫》一上来是一个有点吊儿郎当的电工出场,他是为这个书店的最后一次活动修理店招。都要关店歇业了,灯坏了就坏了,为什么还要去修理呢?这是一个非常生动的细节,这个细节体现了南方人、深圳人的敬业精神。
一个叫伯爵猫的书店要歇业了,小说通过集中书写了这个书店歇业前颇具仪式感的一次聚会,把南方生活的多重场景带出来了,特别有南方温润的生活气息。《伯爵猫》当然不是所谓重大题材,不是某种英雄传奇。英雄传奇类的主题面临的都是紧急状态,处理的都是重大事情,必须要有一个英雄出面才能扭转乾坤。《伯爵猫》不是,它在南方生活中找到了一个非常小的切口,即一家非常小只能容纳20来个人的小书店歇业前遗憾而又温馨的一幕。这里不需要英雄与传奇,不需要大开大合,如同一首歌结尾的部分,余音袅袅,慢慢淡出与消失。这样的故事和场景是难写的,怎样写才有艺术性呢?不像传奇,传奇好写,通过传奇故事,英雄出场,在紧急关头化险为夷,小说就可以结尾了。
那么,作为一种日常生活里细小的事件要构建小说,使它成为一个艺术品,不创建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而使之成为艺术是很难的,既对作者的想象力提出了非常严峻的挑战,同时也对读者阅读的过程提出了挑战。在这里,你不可能获得某种传奇式的刺激,吸引读者的是细腻而丰富的生活本身。
通过这么一个夜晚、一群读者和他们的忆旧带出故事,《伯爵猫》的氛围酝酿得很足,非常精致。这里面有女主角娟姐姐的回忆,她的演说、她的叙述,带出了主人公的过往,包括她为何要办这样一个吃力不挣钱的书店,而且一办就是16年;又通过书店的铁粉老刀、陆工的回忆,将曾经来书店分享过新书的作者、诗人以及电影导演带出来了,立体地呈现了一个书店的形象,让人惆怅不已的同时,又感到爱意缠绵。
我觉得把日常生活的细节变成故事,并且把这个故事升华为艺术,这是当代中国文学创作的一个难点,迄今仍是一个难题,南翔在这个领域里艰难地探索和跋涉达40年之久,非常值得敬佩。对中国文学而言,自20世纪至今的100多年以来,如何把个人的经验和日常生活变成艺术主题,这需要几代作家坚韧不拔的努力。南翔长期以来对这样一个题材的探索确实值得我们注意。他通过一个短篇小说,把生活琐事背后的那种理想主义色彩传递得非常好,一个小书店的寄寓超越了物质生活,令很多精神指向隐藏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