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版:影视

一种“大写意”美学风采的创造

□黄式宪

黄蜀芹

电影《当代人》

电影《青春万岁》

电影《人·鬼·情》

电视剧《围城》

女性意识并不单纯是一种性别的自我认定,更体现在对现代性审美情愫的探索上,一种可贵的主体创造精神之苏醒与拓展。

写意镜像之1:女性视角俨然是东窗,从东窗吹拂进来一股悠然的清风,带着它特定的妩媚、阴柔与韧性。

1995年在美国圣巴巴拉大学人类学系举办的“中国女性在传媒中的地位”研讨会上,黄蜀芹曾就她的影片《人·鬼·情》做出过这样的表述:“女性自我意识的建立,是人类另一半的存在与觉醒。对电影来说,它开辟了另一个视角,探索着另一片天地。我相信,随着人类经济与文化的越发进步,女性文化将越加得到社会应有的尊重与认同。”她还以形象化的语言进行深一步探讨:“如果把南窗比作千年社会价值取向的男性视角的话,女性视角就是东窗。阳光首先从那里射入,从东窗看出去……有它特定的妩媚、阴柔、力度与韧性。女性意识强烈的电影应当起到另开一扇窗、另辟视角的作用。”顿时,语惊四座,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因为她完全不同于西方论说女性主义和对女权压抑的表述,既新颖而又富于诗意。

写意镜像之2:理想与现实、理性与情怀之相互融合,其镜像便有境界而自成高格。

黄蜀芹1988年创作的电影《人·鬼·情》,深受父亲佐临先生“写意戏剧观”的教诲和耳濡目染,融会贯通,乃将“钟馗嫁妹”的大写意融入银幕,让女性情愫焕然生辉。她特意邀请河北梆子剧团里以饰演“丑鬼”而素享盛誉的裴艳玲,亲自登场来演这个丑陋的鬼(恰似《巴黎圣母院》里的敲钟人卡西莫多,又丑又聋,内心却十分善良),这个“丑鬼”同样是个心地十分善良与美好的鬼,他对天下女子的命运寄予了深切的怜悯与同情,他唯一的心愿就是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而作为女主角的秋芸,幼年时曾亲眼窥见母亲与另一个叫“后脑勺”的男人偷情。自此在她心灵上烙刻下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而当她到了少女时期,情窦初开,爱非所爱又遭挫折。于是,她痛下决心,要摆脱女人弱势的处境,一定要由女人来演男性角色并成为一个“角儿”。她拼命苦练,女孩儿偏要演一个最丑陋的鬼钟馗。在一场戏里,她在幻念中,竟然变身为钟馗这个最丑陋的鬼,她十分心疼那位听取“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而新婚在即的苦妹子,曾几度想叩门,轻声说出:“妹子,开门来!”但又怕惊吓着她,只得悄悄转身离去。

秋芸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因主演钟馗而名扬四镇八乡。随着剧情逐渐走向高潮,秋芸满腹痛楚无处倾诉,就在幻象里与钟馗交心对话。其实,秋芸的生活原型,恰恰就是河北梆子剧团里“女演男”的武生裴艳玲自己。面对黑丝绒衬底的“大银幕”,那位一身红袍的丑鬼钟馗,竟然与“大银幕”前这个小小的秋芸,展开了大写意的对话。寓意深沉地点穿了“天道不公,女人命苦”的那一声无言的叹息。

全剧以“戏中戏”的套层式结构,瞬间就将“银幕镜像”升华到诗意的境界。

“写意镜像”之3:时代之召唤,没有大时代的变革,怎么会有黄蜀芹在银幕上“大写意”的新篇章?

上世纪80年代初,顺应时代变革的大潮,中国电影理论界率先发出了更新电影观念、倡导电影语言现代化的呐喊,迎来了一个“理论滋养灵感”、理论与创作并驾齐飞的金色年华。那是一个解放思想之风吹拂神州大地的年代。

1979年3月,张暖忻、李陀在《电影艺术》杂志上发表论文《谈电影语言的现代化》,顿时引起广泛关注并激发起一场热气腾腾的学术争鸣。不妨说,春江水暖,一个新的信号亮了起来,中国电影叙事观念的现代性转化就此被提上了日程。

第四代导演由此迎来了拨乱反正、革故鼎新的“破冰之旅”,尤其在女性情愫的自我发现与开掘上,有两位女性导演特别引人注目。

其一,张暖昕:1940年10月生,北电导58年级(全班21位同学),她的代表性作品如《沙鸥》(1981年)与《青春祭》(1985年)等等。理论思考与创作实践和谐一致,殊为难得。

其二,黄蜀芹:1939年9月生,北电导59年级(全班22位同学),她的代表性作品如《当代人》(1981年)、《青春万岁》(1983年)、《人·鬼·情》(1988年)以及十集电视剧《围城》(1990)等等。

她们锐意探求电影的现代性及其诗意的镜像:一方面,写景状物,穿透历史与现实,呈现出青春的情怀,笔致婉约而秀丽,并且扎根于中国这一方改革开放的现实热土上,焕发出一派清新喜人的时代气息;另一方面,彰显了女性的主体意识及其独特的人文情怀,侧重于女性主人公内在心理气质的描述与刻画。

令人十分遗憾的是,张暖忻在1995年5月因病英年早逝。但她当年曾振臂一呼:“中国电影要走向世界!”迄今还让我们缅怀并记忆犹新。

而黄蜀芹则追随父亲黄佐临的“写意戏剧观”,获得自我艺术创造意识的苏醒与启迪,致力于女性导演在电影美学主体性上的提升,冲向新的与世界对话的现代美学高度。这里有一则小故事,1986年拍摄的动作片《超国界行动》是当年上影厂出品且票房卖得最好、拷贝出得最多的一部电影。黄蜀芹当时也是志得意满的。但是,在黄家老宅给家里人放映这部片子的时候,老爷子黄佐临看了一半就站了起来,说了声:“什么东西”,径自上楼进自己的书房去了。这一突然而来的惊吓,让黄蜀芹开始反思,转而再读再思父亲的一贯教诲,“写意戏剧观”五个字的分量顿时不同了。循此思路,两年后,即1988年,她拍出新作《人·鬼·情》,并在上影厂放映间单独为老爷子放了一场试片。黄蜀芹回忆说,“那一天,我不敢进放映间,是躲在机房从放映的洞口往里张望的,看到的是白发老爸的背影,坐在放映间的前排。当片子放到最后一本,我从后门溜了进去。影片结束,灯亮了,父亲站起来。迎着他寻找我的目光,我赶紧向前走去。父亲啥也没说,却抱了抱我,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我强忍着,差点没落下眼泪,心里却松了口气”(黄蜀芹:《感谢父母给予我们信念》,引自《百年回眸看佐临》一书,《话剧》编辑部2006年增刊)。

随后,佐临还特地为该片写了贺词:“不像不是戏,太像不是艺;悟得情与理,是戏还是艺。”落款是“观蜀芹新作《人·鬼·情》后,引用老艺人张德诚的这一句名言以贺之”(语出1988年1月)。

时光流逝,到了2022年4月21日晚,中国银幕的星空上,又有一颗美丽而璀璨的星星坠落了,她就叫黄蜀芹。

我们应当向她学习与看齐,我们的电影艺术家需要坚持走民族文化主体创新之路,努力促成高科技(High Tech)与高情感(High Touch)的平衡与和谐,从现有的文化“高原”向文化“高峰”攀登,塑造出为世界上更多观众所喜爱的中国形象,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筑牢文化之基。

2022-05-18 □黄式宪 1 1 文艺报 content64823.html 1 一种“大写意”美学风采的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