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版:理论与争鸣

短篇小说的困境与突围

□刘金祥

横察纵览当代文学出版界,如果说文学期刊还保留了比较大的短篇小说版面,那么出版社却似乎不大愿意推出短篇小说集。因而,除了一些文坛大家、名家之外,普通作家和一般作者撰写的短篇小说很难发表或出版。与此同时,屡遭冷遇的短篇小说,其品质和数量正程度不同地下滑和缩减,美国作家厄普代克曾用“缄默的年代”来概括短篇小说的这种现状。但即便如此,我国一些几乎专事短篇小说创作的作家并未气馁和消沉,而是以极大热忱和心血苦心经营短篇小说这块园地,以执着态度和坚韧毅力表现出对短篇小说的痴情与迷恋。他们所创造的一系列优秀短篇小说传递着历史的回响与现实的声音,给读者带来耳目一新的阅读体验,不仅为当代文学书写增添了一抹亮色,而且也为文坛生态优化注入了和谐动能。

短篇小说是一种对社会现实非常敏感的文学体裁,一直为中外众多作家所钟情。蒲松龄、鲁迅、郁达夫、张爱玲、孙犁、沈从文、汪曾祺、林斤澜和契诃夫、莫泊桑、海明威、欧·亨利、福克纳、茨威格、川端康成、艾丽丝·门罗等文学名家,都是凭借短篇小说享誉文坛的。从某种意义上讲,文学技巧性强、美学醇度高的短篇小说,要比体量庞大、字数众多的长篇小说更接近小说艺术的内在本质,更能将文学的韵味和生活的况味表达出来,更能体现文学艺术的精致、细腻和优雅,这是由于短篇小说在选取社会生活某一截面的同时,对其中的细节进行艺术上的精雕细琢。这正如胡适在《论短篇小说》中所说:“短篇小说是用最经济的文学手段,描写事实中最精彩的一段,或一方面,而能使人充分满意的文章。”而对“生活断面说”,茅盾也作过精辟阐述:“短篇小说取材于生活的片段,而这一片段不但提出了一个普遍性的问题,并且使读者由此一片段联想到其他的生活问题,引起了反复的深思。”事实上,只要我们认真翻阅近年来的文学期刊,特别是《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选刊,会发现,很多优秀短篇小说正是截取了新时代社会生活的某些断面或侧影进行深度文学加工,从而体现出艺术质地和美学风格的创新性。虽然这些作品的社会影响,与20世纪八九十年代在文坛引起巨大反响的短篇小说不可同日而语,但它们的题旨寓意、表达技巧,均是新时期文学思潮在当今文坛的余响和赓续。这固然与当下作家文学素养提升有一定关系,也与新时代我国文学发展背景和演进过程密切相关。

即便涌现出一批有温度、有深度、有高度的短篇力作,但总体上,短篇小说依旧处于被轻蔑、受冷待的艰难境遇。回到文章开头所说的短篇小说出版困境问题,这与出版社的经济考量有着内在的联系。近些年来,随着文化体制改革的深入推进,众多出版机构变成了面向市场、自负盈亏的文化企业。为了在图书市场上求得生存和发展,出版界更加青睐长篇小说,一方面是因为长篇小说可能卖得好一些,另一方面是更加容易获得各类项目的扶持。相对地,短篇小说集在这些方面就显得有些劣势。不过,事情也不尽都如此。“短”绝不是短篇小说的缺憾和短板,相反,这恰恰是此类文学样式的特点和优长。短篇小说就是依靠篇幅精悍、语言简洁、情节浓缩而著称的。事实上,在心浮气躁的现代社会中,在知识碎片化的信息社会里,很多人喜欢“短平快”而厌弃“长冗慢”,尤其是当下读者对于一窝蜂式的长篇出版物或者粗制滥造的长篇小说并不是那么买账。因此,在这种情况下,那些比较精彩的短篇小说集依然为读者们所需要,只是需要作家确实写出好的作品,需要出版人进行精心的策划。

文体等级观念的衍化,也是短篇小说式微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在“长篇至上”观念的笼罩下,很多短篇小说写作高手纷纷放弃自己的优势和领地,竞相参与到长篇小说创作队伍中去。其结果必然是,从事长篇小说的作者陡然增多,而短篇小说写作资源却渐趋流失。许多文学青年涉足文学创作伊始就直奔长篇小说。客观地讲,短篇小说的劳动量、所触及社会现实的深度以及可能的思想内蕴,难以与长篇小说相提并论,但短篇小说对宏大问题的反应与关注更及时,更能集中笔触聚焦问题的症结与本质。所以,短篇小说由于题材、容量和叙述方式等因素使然,驾驭起来也很有难度。也正是由于存在这种难度,短篇小说才成为小说艺术的重要更新对象。中外文学史表明,短篇小说写作对小说家而言是一种淬炼和磨砺,能够写出优秀短篇小说的作家,往往也能够创作出优秀的长篇小说。也许有人说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体,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精神需求,但笔者以为切不要把长篇小说创作视为一种动辄要去跟随的潮流或时尚。

更何况,小说的真正艺术价值不在于篇幅的长短和字数的多少,而在于作品对历史的洞察力、对人生的渗透力和对时代的表现力,比如契诃夫、莫泊桑、马克·吐温等人的短篇小说,几乎囊括了所处时代的各类人物和各色生活,他们以细腻的笔触描摹世间百态和社会万象,笔下的人物形象极为鲜活饱满,其思想意蕴和艺术成就并不逊色于同时代的长篇小说。再比如,鲁迅以传神、凝练的短篇小说语言塑造了阿Q、孔乙己、祥林嫂等诸多鲜明人物形象。其小说作品篇幅虽短却力透纸背,文字虽少却字字千钧,深刻表达了对人性的探究剖析和对社会现实的鞭笞批判,引领人们进入并不陌生的历史场面,熔铸着作家对国民性的思考与悲悯。另外,当代作家中,也有很多作家执着于短篇小说创作。他们苦心孤诣、毅然坚守,通过主题拓展、形式探索和语言创新,不断书写当代中国经验和社会人生的偶然性,生动呈现当代人的多重精神面向,从历史与现实的关联中凸显社会变化所引发的矛盾和冲突。于他们而言,短篇小说可以说是“微言大义”,不仅让读者触摸到文学的肌理与脉络,而且成为艺术突破的前卫与尖兵。从这个意义上讲,短篇小说任何时候都彰显着社会心理和审美观念的律动与变迁,在文学诸文体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与功能。良好的文学生态应该是各种文学体裁的均衡协调发展,而绝不是某一文体的一枝独秀、一家独大。当前文坛和出版界对长篇小说的迷恋症、崇拜症,以及对短篇小说的怠慢和轻视,的确值得总结、检省、警觉和改变。在今天,仅仅依靠几个作家改变短篇小说的境遇是不现实的,有关方面应通过出台有效举措,支持和扶植作家和出版界缓解经济与精神的双重压力,引导和促动短篇小说的创作与繁荣,使短篇小说更好地参与新时代文学的演进复兴。

(作者系黑龙江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哈尔滨工业大学兼职教授)

2022-06-13 □刘金祥 1 1 文艺报 content65173.html 1 短篇小说的困境与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