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版:新力量

聪明的城市表情VS值得推敲的生活

——略谈修新羽的写作 ■郭 艳

修新羽从现代世俗生活层面探讨青年男女的日常精神情感与伦理困境。在急遽奔涌的现代生活之流中,文本摹写了都市青年物质的焦虑、情感的失措和精神的抗争,以及面对灵肉真实的叩问和内省。现代生存同质化的生命体验以细腻、体贴而及物的方式呈现在文字中,在烟熏火燎的城北生活中,青年们在试探、隔膜且延宕的两性关系中,无法触摸彼此漂浮的内心,难以把握个体细若游丝的真心和实意,更无法确定各自对于当下和未来的预期和选择。

城市青年与聪明人的时代表情

修新羽这一代作家写城市经验并非是对于物质主义的爱恨交织,却是很自然地转为对于内化生命体验的叙述。对于这些接受过现代教育的聪明的青年们来说,现代城市的物质和物质生存是常识性的,而对于更高、更舒适物质生存的焦虑与匮乏感是更为真实的城市经验,物质享受和婚姻情感成正比的价值观加剧了这种焦虑和匮乏。《城北急救中》描写了租房客的种种不便与不堪,总跳闸的老旧线路,不隔音的楼梯,乱糟糟的环境,急救中心飘忽的灯光,寿衣店瘆人的物品等等,这些都暗示着青年男女城市租客的身份和蜗居生活的凌乱。小说在这样的情境中展开,显露出一个时代城市青年生存的真实场景。由此,两个互相取暖的身体比心灵的悸动更真实,互相之间的打量和试探比付出真心更合理,理智作用下彼此掩饰着对于真情的羞涩与恐慌,日常行为带着明显的精神分裂症候。聪明人的时代表情往往带着化妆的面具,即便在本色出演中也不断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及时进行情绪管理。同居的情感表达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各类聪明人的预判,这些都让青年男女们在肌肤之亲中挥汗淋漓,却很难直面自己的内心。现代人的情感冒险可谓无处不在,也可能交付真心甚至于交付真实情绪都是一种冒险。究其缘由,可能还是在于:现代人一方面执着于个体的独立自由,一方面又期望能够相拥取暖。由此这个文本中,“我”因男友无法共同欣赏音乐会而心生愤懑,可是精神异质在这个时代毕竟让位于城市租客无处躲藏的孤单寂寞。于是在落雨的街头,散落的祭奠物品中,手提蔬菜归家的男友说:“回家了。”这句话解构了精神生活的异质、情感世界的揣测和个体独立的执拗。在“世间万物看起来都昂贵极了”的金色中,他们相拥着走下去。都市青年们日复一日沿着地下铁完成自己的通勤,既是被卷在当下的量化运动,亦是通向未来的必经之路。在这条高速路上,散落着城市青年们聪明的时代表情。

代际伦理差异与原生家庭之殇

《它不是红色》讲述了外祖母、母亲和“我”三代人之间充斥着复杂意味的亲情伦理。这个文本从病房看护的场景中,折射出当下年轻人和父母辈从金钱到婚姻伦理价值观念的异质性。“我”其实是理解父母勤俭到悭吝、体谅到虚伪、世故到圆滑的种种价值观念,然而作为被喂养大的子女,“我”却要忍受父母辈对于自己唠唠叨叨的各类规训。作为孙辈要替母亲去尽孝道,在病房里陪护临终的外祖母。母亲对“我”肯定是好的,然而这种好似乎是带着某种基于亲情伦理的要挟,所以“我”尽管对外祖母有感情,但是这种尽孝的行为依然带着更多的难以言传的不忿之情,一如那条隐藏在红色中的藏蓝色连衣裙。《她要去阆中》插叙了孟远和父亲之间有义务却没有多少感情的亲子关系。对于父辈来说,表面的孝顺行为比亲子之间是否真正有感情重要得多。或者说,原生家庭中父母和子女之间是否有亲子情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父母生养了孩子,并让孩子接受了良好的教育,至此他们就能够收获满满的感恩,以及子女以孝顺行为表现出来的亲情。但是文本的尖锐之处在于:子辈和父辈已然不是同一个伦理维度的存在。对于年轻一代人来说,原生家庭被伤害的亲子感情是物质难以弥补的,个体情感的真实表达远远大于虚伪的嘘寒问暖,原本没有多少情义的亲子感情也不再用温情的面纱去遮掩。这是现代年轻人精神独立自主的表现,也是两代人之间伦理价值观差异性的凸显。对于父辈来说,孟远的种做法似乎带着某种伤害性,但是中国古人曾经说:伦常本乎天性,不可任德怀恩。父慈子孝,著不得一毫感激的念头,如施者任德,受者怀恩,便是路人,便成市道矣。无论从哪个维度来说,原生家庭对子女真正的关爱和情感并非是所谓物质上的生养所能涵盖的,作为“人”的子女依然是个悬置的话题。这两个文本折射了代际伦理异质性和原生家庭之殇。

真实的身体与飘忽的灵魂

《熊猫海森堡》《她要去阆中》都集中呈现了真实的身体和飘忽的灵魂之间诡异而无奈的关系。在这类文本叙述中,青年男女们都是外来的陌生人,他们又都是熟悉场景中的老友们。这类文本不再关注于场景内部人物具象的生活流,而是呈现日常生活场景中的陌生化经验,熟悉的陌生人往往就是我们自己。一如哲学家曾经说过:不经过推敲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仔细推敲的生活又是无法面对的。《熊猫海森堡》中扑面而来的是各色人等聚集的广场,震天的舞曲和扭动的人群,暴发户富二代和知识女性同居的生活,偶尔落寞流泪甚至被殴打的人偶海森堡……那个硕大的熊猫玩偶成为“我”和男友乏味生活的谈资和点缀。所有日常的平庸生活都带着欲望的真实与无聊,比如城北什么都能赚钱,包括唱歌和恋爱;城北带着天然的流动性,场景不变,人们却已经换了一拨又一拨;熟知欲望滋味的男男女女都现实地活着,他们的精神情感芜杂无序,漂泊在熙熙攘攘的人世间。《她要去阆中》则更是将熟悉的肉身和陌生的灵魂推到比较极端的境地。男主人孟远拥有高学历和高薪金,也过着高压力的生活。他有个满足自己身体和情绪的女友,在繁华大都市拼力赢取金钱、财富、人脉,以及由此而来的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他贴着地面的庸人生存状态已然是捉襟见肘,但却是这个时代的标配。孟远也明白:自己理性计算和控制的生活其实完全不可控,一如身边相伴多年却依然无法理解的女友林琳。“她要去阆中”成为两人分手的借口和理由,其实这对青年男女在价值情感和伦理的维度上并未有过默契和认同。文本最后孟远说:我知道,我知道……其实对于飘忽不定没有根基的现代人来说,去阆中的人生图景可以被描述成为布朗运动的诗意和远方,也同样能被解读为碎片化的今朝有酒今朝醉。同样,标配的庸常人生可以被认定为苟活,也能被解读为花好月圆和平安喜乐。中国现代青年写作穿越了革命加恋爱、性苦闷、肉身沉重和一地鸡毛的新写实,开始叙述真实的身体和聪明的脑袋之间的故事。现代性经验在这些文本中开始面对个体人无根的选择性艰难,以及无法共情的伦理情感困境,为人生的或者为艺术的写作,在这里都融汇成一系列的现代人对于基本困境的追问:我是谁……我究竟在哪里……我往何处去……

总而言之,修新羽笔下的城北是个具有现代都市象征意味的符码,城北生活是当下青年生活现在进行时的聚焦和特写。在高科技、资本和物质主义的社会情境中,现代青年们正在经历着文明更迭带来的尖锐疼痛,带着对于现代身心的深切体验和对于传统伦理情感的彷徨无助,他们踟蹰在钢筋混凝土的森林,带着被启蒙的理性、智慧和情感去寻求属于现代人的世俗生活合法性。

2022-08-22 ——略谈修新羽的写作 ■郭 艳 1 1 文艺报 content66217.html 1 聪明的城市表情VS值得推敲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