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剧《大河安澜》是河南省豫剧院三团新近创作并搬上舞台的新剧目,如同三团始终如一的严肃的创作模式,仅仅几个月的时间里,《大河安澜》已经有过数个版本,且越来越接近于达到三团此前多部保留剧目的艺术高度。
《大河安澜》表现的是黄河边上一个家庭——刘大河、安澜和他们的儿子刘大堤围绕黄河的奋斗、付出与牺牲的感人故事。在所有有关黄河的艺术作品里,都不可避免地要涉及人与自然的关系,而以这对世界上最重要的矛盾为主轴的作品,一定是最具挑战性的。正是在这个维度上,《大河安澜》才有了它所有的生动性。《大河安澜》正是从人与自然的关系角度切入,因此,它的主人公不是当下类似题材的戏曲创作中常见的、普通意义上的抗洪抢险中涌现出来的英模人物,而是在与黄河朝夕相处中产生了心灵感应的精神伴侣。他们代代守护黄河,是在与黄河的互动和对话中生长的中华儿女,是黄河人。
黄河是中国的母亲河,数万年来她用水和土给了中原地区以生命与活力,所以说她哺育了中华民族,毫不牵强。然而对于黄河两岸的普通民众而言,黄河也有她的另一面,她阴晴不定,经常泛滥成灾,给黄河两岸人民带来深重的灾难。黄河边的民众对黄河的爱与恨交织于一体,这是《大河安澜》最重要的背景。因此就有了从抗美援朝战场上复员回乡的主人公刘大河志愿接替死去的养父,担任黄河大堤上的守河人的因缘,这台大戏就从此拉开序幕。在这部两个多小时的戏里,河南豫剧院三团的艺术家们在舞台上展现了这位守河人几十年的艰辛和对黄河不离不弃的深厚感情,为保一方安宁,他最终甚至为黄河付出了生命。但他的生命也在黄河边延续,他的儿子刘大堤接过了他的事业,继续书写着中国人与黄河亲密无间的漫长故事。在新的时代,大堤和大河的使命并不完全重叠,然而又有着精神上的联系,在不同年代,黄河人与黄河的关系,就是这样复杂而纠缠。具体到《大河安澜》,这个家庭所有成员与黄河之间的深厚感情,是因为黄河和他们的家园之间是融为一体的,如屹立在大堤上的主人公所说,“前面是河,后面是家”,他们的家园因黄河而存在,而守护黄河就是守护家园最好的隐喻。黄河既是这个家庭之形成的原动力,又是其亲情滋长的保护神,最后,黄河也是他们最重要的精神纽带。
编剧王宏创造性地赋予了黄河以灵性,他的戏剧结构里并不回避人生和命运的偶然性事件,尤其是当他通过黄河人的激情呼唤与黄河的回应将人生的偶然境遇合理化,就是为了透出“这黄河通着天”的情节,具象、直观地体现黄河的灵性。王宏笔下的这条黄河与她所孕育生长的人之间具有特殊的亲和力,而且从这里出发,我们也可以隐约地看到黄河叙事的另一角度——尽管作品里还未及展开——黄河带来的那些灾难,也恰如对她所孕育的人类的警示。因此,这是一位懂得黄河且热爱黄河的剧作家,他就是以对黄河饱满且复杂的感情写下这个故事的,并且有力地将观众带进了这个有关黄河的故事。
豫剧《大河安澜》是编剧王宏、导演张平和主演贾文龙合力的结晶,他们共同为该剧找到了极佳的舞台呈现方式,要让早就因历任《焦裕禄》《重渡沟》主演而成为杰出表演艺术家的贾文龙挑战新的表演高度。贾文龙在剧中扮演父子两人,又尤其是要先演父亲再演儿子,尽管该剧前面的大部分是大河从年轻到老年的经历,但是进入后半部分时,他要瞬间改换角色再演儿子,这就需要他在很短的时间里找到从扮演老年人到改扮年轻人的心理感觉和形体特点,才能令观众信服。贾文龙发挥其卓越的表演才华超越了这一难关,传神地演出了这两代人之间既有世代的区隔、又有遗传学意义上的相同基因这两个侧面。贾文龙也非常擅长于感情戏的表演,在大河与安澜离别的那场戏里,他与安澜的深情对唱,尤其是努力克制自己内心的狂风暴雨送安澜离开的表演,极具深度与难度,这段表演的难度在于要让观众清晰地体会他悲痛与不舍的心理,却又要让观众意识到他在安澜面前强行掩饰这种心理波涛的努力,让他的表演包含了有深度的戏剧性。他还充分运用了豫剧文武小生特有的表演手段,在洪水中手持测量水文的标尺的扫堂腿旋子,就是从诸多传统武戏中化用过来的。不仅如此,在黄河堤坝上打地鼠时走的矮子步,原本是戏曲丑行重要的表演手段,他也将它有机地化用在这个场景里,既合适又具观赏性。戏剧中扮演配角七宝的陈琍珉也令人印象深刻,他是该剧不可或缺的人物,并非大奸大恶,却在故事发展进程中,恰如其分地掀起波澜,并且给予该剧以别样的色彩。另外,扮演安澜、桂兰、支书、二婶子等角色的演员也都各有各的精彩,充分体现了豫剧三团的整体实力。
豫剧三团有国内戏曲院团中实力最雄厚的乐队,他们在音乐创作和演绎中的成就,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就广为人知。在努力探索将交响乐队与民族乐器完美融合的过程中,走出了一条宽阔的道路,他们的作品既具鲜明的民族风情,豫剧特色浓郁,又很擅长通过中西方乐器的多声部与演员唱腔相结合,为戏剧情境与人物的情感表达营造了出人意料的效果。在《大河安澜》一剧里,主演贾文龙有很多的源于传统武戏的身段,打击乐的作用就非常重要,而豫剧三团的音乐创作表演,又由此打开了新的天地,在音乐风格上更切近于戏曲的特点。其中舞台美术设计边文彤的贡献也可圈可点,她在舞台前面戏曲演员的主要表演区,设计了半开合的禹王庙及民居,舞台中后区安放的则是相对写实的黄河堤坝,尤其是在黄河咆哮时多媒体的助力,多元地突出了舞台的立体感,丰富了戏曲的视觉体验。
尽管取得了不菲的成就,豫剧三团仍没有停止他们进一步加工打磨《大河安澜》的步伐,假以时日,相信该剧会更加精彩,并且将会在当代戏曲艺术化地表现黄河文明的时代风潮中,做出更突出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