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一本书,让人只想列出书中诸多作者的名字和文章标题,而不作任何评论。这不单是因为书中文章所承载的珍贵记忆与厚重历史,会让所有评论文字黯然失色,更是因为仅仅呈现这些作者的名字,便会让读者肃然起敬——
巴金、老舍、茅盾、艾青、冰心、柯仲平、艾芜、夏衍、唐因、萧乾、吴祖光、赵树理、沙汀、杨朔、徐迟、陈白尘、魏巍、刘白羽、宗璞、侯宝林、梅兰芳、萧军、端木蕻良、姚雪垠、杨沫、王蒙、冯骥才、陆文夫、林斤澜、汪曾祺、季羡林、苏叔阳、乐黛云、李瑛、玛拉沁夫、铁凝、扎西达娃、莫言、阿来、陈忠实、贾平凹……这些作者,只是《彩练当空——〈文艺报〉70周年精选文丛作品卷》(上、下卷)200多篇目中的一小部分。
作为新中国第一个以文学艺术理论评论为鲜明特色的文化园地,《文艺报》无疑是文学艺术界的精神家园。得天独厚的条件,让它和众多作家、艺术家、理论评论家们紧密携手,跟随时代的步伐,共同见证当代文学艺术的发展。
而一张报纸最唯美和深情的文字,总是在文学作品这片园地。在中国现当代文学艺术史上产生过重要影响的诸多大家名家,都在《文艺报》的作品园地留下了厚重的文字, 包括散文、随笔、小说、诗歌、报告文学等等。这其中除了一些耳熟能详的名篇,更有大量被淹没在历史长河里的精彩篇章。
1949年新中国成立前夕创刊的《文艺报》,刊登的第一篇诗歌是郑振铎的《中国人从此站立起来了》,铿锵有力的诗句喊出了全体中国人的心声。《冰河夜渡》(黄志、于永清)、《我们的铁骑队》(白艾)、《我们会见了彭德怀司令员》(巴金)、《浙东前线散记》(唐诃),是当年深入现场的作家们对战争的真实描写,字里行间浸透着血与火的激情。
在新中国激情的岁月里,文学绝不仅仅只属于作家。音乐家、戏剧家、舞蹈家、演员、画家、相声演员,都写下了珍贵的文字。鲜有影像设备的年代,他们纷纷用生动的文字将珍贵的经历与读者分享。比如马思聪的《游苏联印象》、梅兰芳的《我在平壤的时候》、赵树理的《下乡杂忆》、茅盾的《斯德哥尔摩杂记》、邵燕祥的《看苏联马戏》等等。艾芜的《美好的日子》和夏衍的《在欢乐的日子里》里都热烈抒发了参加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激动心情,常香玉在《永远记住这一天》记录了出席毛主席的招待会后心潮澎湃,动员大家集体捐献战斗机……
在那个文学的年代,文艺家不仅记录日常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更关心着祖国建设的方方面面。几位作家合写的《参观东北归来》洋溢着对新中国工业事业的骄傲,李纳深入工厂写下了《工厂的女孩子们》,菡子的《使人们得到幸福是最高的道德标准——颂婚姻法》为婚姻法的改革鼓与呼。
那个年代,人们坦诚真切地反思自己的问题,改造自己的思想,思考文艺创作的方向。叶丹的《工人说我演得不像》、吴祖光的《生活给了我教育》、任迁乔的《我走了弯路》、老舍的《提高质量》、冰心的《玉工的启发》、曹克英的《我是怎样学习写戏的》、李乔的《创作的源泉——生活,生活!》、杨朔的《把生命发挥得最有用》、徐迟的《人民的歌声多嘹亮》、新凤霞的《我是戏包袱》等等,都在深入思考创作如何能更加贴近人民、贴近生活。他们的创作实践和心路历程,无比生动地回答了“文艺为什么人服务和如何服务”的问题。
更多的时候,作家们真诚地谈论自己在创作中的困惑与收获,与评论家们进行开诚布公的对话。比如《孙犁、刘心武的通信》以多封来信的方式对文学创作进行深入探讨;冰心在《关于散文》里漫谈文学的时代任务;胡采在《给贾平凹同志的信》里,回应了贾平凹对三种创作和生活境界的提问;梁斌的《深入生活》回顾1942年反扫荡时看到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后的创作觉醒;谌容在《痛苦中的抉择》中谈到自己文学创作的转折;秦牧在《我是怎样走上文学道路的》中反思创作最大的动力;王蒙的《我在寻找什么》探索文学真正追求的是什么;莫言在《桥洞里长出红萝卜》里讲述在修桥工地做小工的经历如何影响了自己的创作;冯骥才的《我为什么写〈三寸金莲〉》剖析文化背景如何影响创作与构思;铁凝在《还是要写人……》中思考文学作品究竟是如何打开心灵的大门;汪曾祺在认真分析《中国作家的语言意识》;曹文轩努力阐释《美比深刻更重要》……
除了对文艺创作和生活的思索,作品卷亦收录了诸多文艺界轶闻趣事和文友间深情追忆的文章。如艾青的《白石老人》、李霁野的《忆在北京时的鲁迅先生》、侯宝林的《毛主席听我说相声》、李琦的《我画毛泽东》、何其芳的《悼念郑振铎先生》、刘白羽的《泥土气息与石油芳香——怀念李季》、巴金的《永远向他学习——悼念郭沫若同志》《悼念茅盾同志》、内山完造的《思念鲁迅先生》、魏巍《怀念小川》、姚雪垠的《三毛其人及其作品》、杨沫的《往事悠悠》、玛拉沁夫的《想念青春——文学回忆录片断》、陈忠实的《我的秦腔记忆》、乐黛云的《魂归朗润园》、萧耘的《父女恳谈录——萧军说萧红》、苇岸的《去看食指》、陈建功的《在汪曾褀家里抢画》、肖复兴的《投稿记》,等等。这些篇章记录了文艺大家之间的友爱和真情,同时让读者领略到老一辈文艺家顽强奋斗、奉献一生的革命风采,以及新一代作家在岁月磨砺中的不断成长。对于当下中青年作家作品,选集亦有关注,意在呈现70年跨度的整体风貌。
这一篇篇大家名家的文章,不仅是精彩的文学作品,更是新中国70年文艺创作历程的真实记录,是中国现当代作家艺术家们风雨兼程的文艺人生的深情再现。尤其在当下重读这些文字,不仅具有重要的人生启示,更是研究现当代作家难得的珍贵资料。
回想为了编选文丛,在文艺报社资料室里的几个月里,戴着口罩和手套翻看不同历史时期的版本。当指尖一页页翻过泛黄的纸页,新中国文艺史上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一部部经典的文艺篇章、一张张记录历史的图画和照片,如历史纪录片般扑面而来。信仰、人生、命运、激情……这些感怀的大词在脑中冲击回荡。正如几位刚入职的年轻同事所叹,这种历史的现场感和鲜活感是他们在学校研读现当代文学史完全无法比拟的。
因此,这也不得不是一本遗憾之书。因为时间跨度如此之长,珍贵的文字数不胜数,尽管从最开始的计划编选40万字增加到了80万字,挑选出来的作品仍远远超出编选字数,而作品卷亦要考虑理论评论等卷的作家重复率问题,考虑到成书厚度,大部分篇目只能忍痛割爱、一减再减。而且此次编选也是《文艺报》首次跨越几十年时间进行编辑整理,时间紧、体量巨大,早期的繁体竖版在电子化过程中较难鉴别,肯定也不乏错漏之处。只能说,这是一本不得不挂一漏万的文丛,70年的《文艺报》拥有的精神遗产远远不止这些篇目。自诞生之日起,《文艺报》就得到毛泽东、邓小平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重视与关怀,得到文艺界人士的大力支持,这些文学财富是《文艺报》前辈们辛苦耕耘的成果,更是文艺界厚爱的历史见证。
早期的各种报刊,因为影像设备缺乏而大多以美术作品配图,《文艺报》更因近水楼台之故,刊登了大量著名画家的木刻、国画、油画、素描、速写、漫画、剪纸,比如报道演出的配图往往是画家们创作的舞蹈速写、素描,作家头像也常常以画家的素描或漫画代替。其中插图部分尤以精美的木刻作品为多,如黄永玉、古元、莫测等中外美术家的木刻。这些作品满溢着质朴清新、朝气蓬勃的时代气息。因为早年间还收到过几位老版画家的信件投稿,此次编选格外亲切。翻看这些图画无疑成了编选期间的快乐之源,翻到精美插画就不断重复着“摘下手套——拿起手机拍照——戴上手套翻页——摘下手套拍照”的动作。而闲暇时翻看手机里的这些美术作品,无疑具有心灵治愈功效。遗憾的是,因篇幅所限只有少量插图入选。
面前这两本作品卷,没有华丽的封面、繁复的腰封、隆重的推荐语,简简单单的封面上只是《彩练当空(作品卷)》几个大字。哪怕它承载着如此珍贵的文字和图画,很大概率会被时代的嘈杂声音所淹没,但我依然真诚地希望它们能被看到。
文艺是国民精神所发出的火光,同时也是引导国民精神前进的灯光。这些杰出的文艺家们,是辛苦执着的持灯火者。
愿这些火光,能映照到更多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