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怀着崇敬的心情,纪念李季同志的百年诞辰,回顾他为中国文学事业作出的巨大贡献。我谨代表中国作家协会,对李季同志的亲属表示诚挚的问候,对出席会议的领导、专家表示衷心的感谢!
李季同志的创作,就像一首灵动奔放的信天游调子,回荡在中国文学探索民族形式的大路上。李季出生于1922年,原名李振鹏,在他童年的时候,鼓儿词、高台戏等民间艺人口中传唱的曲调,就深深滋润了他的精神世界。当家境贫寒的他,用仅有的一点糖果钱买“七字段”小唱本,放在床头反复描摹、哼唱时,那些淳朴、欢腾的艺术形式就根植在他的脑海之中,曲词中英雄好汉、仁人志士的勇气和精神也变成了他性格中的一部分。
1938年,年仅16岁的李季孤身一人从河南奔赴陕北,踏上革命的道路。这个从没有出过远门的少年,风餐露宿、星夜兼程,从河南唐河到陕西西安再到延安,留下了一条长达650公里的足迹。用诗人自己的话说,他就像“夜幕笼罩中的幼蛾,飞扑向闪耀着太阳般光辉的宝塔山下”。这一年,李季在抗日军政大学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太行山的游击队、八路军总部特务团投入战斗。“我们必须首先是一个革命战士和共产党员,而后才是一个文艺工作者”,李季拿起创作的笔之前,先在民族危亡和枪林弹雨的洗礼中,成为了“腰里掖着两颗手榴弹,还挂着一把马刀”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
“现在工农兵面前的问题,是他们正在和敌人作残酷的流血斗争,而他们由于长时期的封建阶级和资产阶级的统治,不识字,无文化,所以他们迫切要求一个普遍的启蒙运动,迫切要求得到他们所急需的和容易接受的文化知识和文艺作品,去提高他们的斗争热情和胜利信心,加强他们的团结,便于他们同心同德地去和敌人作斗争……”1942年,毛泽东同志发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文艺创作中蕴藏的巨大革命性能量,被时代的嘹亮号角所召唤。就在这一年,李季撰写了他公开发表的第一篇作品《在破晓前的黑夜里》,以笔为旗,在《讲话》精神的鼓舞和指引下向着黎明发起了冲锋。
身处陕北,李季浓郁的河南乡音时刻提醒着他的“外乡人”身份,如何写当地人喜闻乐见的作品,是萦绕在他心头的难题。毛泽东同志在《讲话》中指出,工农兵群众是文艺创作“最广大最丰富的源泉”,当质朴动人的信天游击中了李季的心灵,难题有了答案。从此,李季拜“这些在共产党领导下,不仅用生命、血汗创造了新社会,而且也用生命、血汗创作了无数优美诗篇的、淳朴的男女农民”为师,跟着骑驴赶骡的脚户们走过运盐道、翻过野长城,跑遍了三边的大小村落、沟壑山川,让回荡在风中的民间曲调变成诗歌创作的新鲜血液,把人民大众朴实真挚的情感,深深融化在自己的灵魂里。据熟悉李季的人们回忆,他在粗糙的马兰纸上记录了数千首信天游,和农民聊天、开展工作,各种小曲小调信手拈来,当地人都喜欢这位黝黑、憨厚的干部同志,把他当成自家人一般。此时,李季不再是来自河南的异乡异客了,他就是一个地道的“陕北哥”,一个土生土长的“三边人”。
1945年,身为代理县长的李季,白天处理各种民事诉讼和公务,夜里裹着单薄的被筒在油灯下创作长诗,“羊肚子手巾包冰糖,/虽然人穷好心肠”,一种此前未有的民歌从他的笔端开始,在三边百姓的口中传唱。从延安来到这里的记者大为惊叹,顺着歌声从老乡手里要过近千行的底本,在《解放日报》上连载三天,轰动了整个解放区文学界。这部作品就是叙事长诗《王贵与李香香》。茅盾称其为“民族形式”的史诗,郭沫若说它是“人民翻身”“文艺翻身”的“响亮的信号”,孙犁认为它“是完全新的东西,是长篇乐府”,“是真正与当地群众血肉相连、呼吸相通的”,诗人“不是天生之才,而是地造之子,是大地和人民的儿子”。一时间,这部作品收获了无数的赞誉,然而李季知道,只有那些和王贵、李香香同命相连的人们感受到愉悦和鼓舞,牢牢凝聚在革命事业周围,这部作品才算得到了最高的褒奖。
除了《王贵与李香香》,这段时间李季还创作出了《卜掌村演义》《老阴阳怒打“虫郎爷”》《凤凰岔历劫记》《新烈女传》等一批脍炙人口的作品。在陕北方言和民间曲艺的基础上,李季走出了一条别开生面的与人民同行的道路。诗人并未止步于此,随着新中国成立,中国农村掀起了广泛而深刻的“山乡巨变”,李季迅速意识到传统调子面对“这些正在形成中的社会主义的新型农民”已有不足,必须要“以民歌为基调,广泛采用传统诗、词和新诗的表现手法”。1950年,李季写出的叙事长诗《菊花石》,正是这种尝试结出的硕果。
1952年,抗美援朝硝烟正浓,党中央已经开始擘画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宏伟蓝图。伟大的事业需要热情的歌者,广大作家接受时代的召唤,奔赴全国各地。李季披着一件老羊皮,离开了熟悉的农村和乡土,奔向苍茫戈壁上的油田。从1952年到1961年,李季举家搬迁,数次放弃舒适的城市生活入驻兰州、玉门等地。他还参加了大庆石油会战,和铁人王进喜成为了要好的朋友。李季写给石油人的诗驱散了荒原上的风沙和寂寞,奏响了时代的强音,无数年轻人手捧着《生活之歌》《玉门诗抄》《致以石油工人的敬礼》,从五湖四海奔赴大西北,甘当中国的石油拓荒者,将青春奉献给社会主义事业。
李季的诗歌鼓舞了一代又一代人,这种强大的动员力量,出自诗人对生活与战斗的衷心热爱。扎根油田之际,李季曾经致信中国作协,说:“如果可能,我真愿意在这里住他一辈子。就光看那些黑得闪光的石油,它也会诱惑着你献出全部身心。”寒来暑往,石油工人粗布工衣上的蓝,成了李季最爱的颜色;日月如梭,玉门的口音和曾经的陕北方言一起,化作李季人生中最难忘的旋律。刘白羽曾说,“深入工农兵生活,在我们中间,李季是做得最好的一个。”当石油的芬芳与泥土的气息一起洋溢在李季的诗歌中,我们惊讶地发现,时间似乎在诗人身上静止了。他与石油工人打成一片的忙碌身影,和16岁踏上革命之路、23岁奋斗三边的身影自然而然地重叠在一起——为人民写作、为时代放歌的诗人是永远年轻的。在创作石油诗的同时,李季还出版了《幸福的钥匙》《西苑诗草》等短诗集,创作出了《杨高传》《李贡来了》《向昆仑》等叙事长诗。中国的说唱文学传统绵延千载,李季进一步将其与民歌、古典诗词和新诗熔铸一炉,推动中国新诗在民族化、大众化的道路上前进了一大步。
李季同志是党的文学事业和作协工作的优秀组织者、领导者。新中国成立后,他先后担任《长江文艺》主编,中国作协创作委员会副主任,中国作协兰州分会主席,《人民文学》副主编,《诗刊》主编,中国作协副主席、书记处常务书记等职务,为推动中国社会主义文学的繁荣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直到今天,很多文学界的老同志仍然会深情地回想起李季对文学事业的尽心竭力,对同事朋友的真诚热情。
今天追忆和纪念李季同志,我们要学习他与时代同步伐,与人民同呼吸共命运,矢志不渝投身革命、建设、改革事业的精神,不断增强文化自觉、坚定文化自信,以强烈的历史主动精神推进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建设,热忱描绘新时代新征程的恢宏气象;我们要学习他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不仅是身入,更是心入、情入,与人民大众心心相印,始终坚守人民立场,书写生生不息的人民史诗;我们要学习他坚持探索新诗的民族形式,以“大众化”为自觉的艺术追求,从博大精深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鲜活生动的民间文化中汲取养分,不断开拓文学新境界,以人民大众喜闻乐见的作品增强人民力量、振奋民族精神。
1980年,李季同志离开我们的时候,他的病榻旁还放着题为《三边在哪里》的遗稿;按照生前的愿望,他戴着石油工人的银色头盔安然长眠。三边和玉门、乡村与油田是诗人念兹在兹的精神原乡,为他提供了创作的动力,也安放了他激越的灵魂。现在,李季同志的创作早已成为了现当代文学史上一个耀眼的坐标,他的精神已经熔铸进百年以来中国文学在党的领导下高扬人民性的光荣传统,照耀、启迪着我们的创作和生活。“何当凌云霄,直上数千尺。”在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文艺工作的重要论述指引下,中国文学必将以丰厚的创作实绩,在新时代新征程上谱写新的华彩篇章!
(本文系作者2022年9月26日在李季百年诞辰纪念座谈会上的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