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十年》是作家安宁继“乡村四部曲”之后的又一部力作。与此前不同的是,《草原十年》呈现出作家写作上的变化,也即褪去了精致与华美,变得质朴而又厚重。正如安宁在该书后记中所言:“它以一个草原小镇为标本,用文学这种动人的形式,折射出呼伦贝尔草原上,普通牧民的十年生活变迁史。”它是一部个人成长的记录史,是人与自然的交融史,更是一部草原生命史。
“绚烂之极而归于平淡”,是我国古代审美理想的最高标准,那种“平淡”如同大海,如同天空,也如同草原,永远沉默却包容一切。如果说草原是这种审美观念的对应物,那么安宁的《草原十年》正是这种审美风格在文学上的表现。它完美契合了草原的精神内涵,以最简洁的形式表达出最深厚的内涵。
在写景叙事方面,作者多以白描和直抒胸臆为主,没有过多曲折的修饰,却能以水拍沙滩厚重的力量,一浪接一浪地击打在人心上。作者平静地讲述着草原上的生与死。比如描写家里十几年的忠诚牧羊犬的死,只是“悄无声息地离开家园,自此再也没有回来”。草原平静地接纳着一切的死亡与新生,作者的文字也像草原一样,寂静而开阔。作者似乎无意于人物的塑造和情节的安排,只是看到什么,便真实记录下来,但是一个个人物形象,却因此跃然纸上,宛若读者亲眼所见。阿妈的勤劳、阿爸的沉默、凤霞的质朴、小塔娜的虚荣……种种呈现如此自然,没有刻意塑造的痕迹,人物与情节、叙事与结构水乳交融。正是这种没有技法痕迹的自然书写,如摄影机的镜头,带读者亲历了辽阔草原上发生的一切。
《论语》中认为,《诗经》能够“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草木鸟兽之名”,这里“多识草木鸟兽之名”是说它的认识价值。《草原十年》也具有这种认识价值,它记载了草原上的民俗民风和当代牧区生活的真实图景。比如每年对祖先的祭祀活动、丧葬的习俗、对动物的尊重与保护……这些风俗无须谁的教导,都是世世代代自然流淌在草原人们血脉中的基因。草原养育着人类,人们亦对草原的厚爱给予真诚的回馈。历史的滚滚洪流同样席卷了草原。离开还是驻足,改变还是坚守,在不同的选择下,每个家庭、每个人的命运都有无数的可能。作者在描写草原人们的婚丧嫁娶、高考升学、城乡变迁中,刻画了不同的人物和命运。他们虽然生长在同一个小镇,彼此熟识,但因家境不同、性格各异,人生道路的选择也便交错纵横。但无论如何选择,勤劳、善良、淳朴的美好品质,都会带领草原牧民慢慢接近幸福。
厚重是《草原十年》的另一大特征,这种厚重来自安宁对生命的体悟。新生与死亡,是作者始终关注的话题。《庄子》中说“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即人的一生从“无”到“有”,再归于“无”,当“无”与“无”相连之时,便是新生与死亡的交汇。这一充满智慧的观念,与草原对待万物的生死态度不谋而合。草原小镇的尽头就是殡仪馆,所有生命都不断向它走去,终有一天会抵达。作者这样描写人们对待殡仪馆的态度:“镇上的人看到高高的烟囱里冒出的缕缕青烟,并不会觉得悲伤,所有人都安静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即便伊敏河每年都夺去至少两个人的生命,人们依然安居在它的两岸,没有悲痛,也了无怨恨。”所以牧民看到麻雀啄食将死之牛的腐肉,并不感到残忍,习惯了每年都有家畜因相互决斗而丧生,失去儿子的母亲在悲痛之后,也重新回归平静生活,并孕育出新的生命……人们接受死亡,但活着的时候,也对生活永远饱含着热情,默默承受着苦难,并平静地将它们消化。生命就这样从容地在自然中生死来去,个体生命的轨迹与历史的轨迹分离聚合,构成了《草原十年》内在生命的意蕴。
作家安宁对于《草原十年》的记录虽已结束,但草原上的故事却永无终结。生命依然在这里不息涌动,而辽阔的自然也正将万物一一纳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