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指出,要“坚持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不断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和中华文化影响力”。
2013年12月30日,习近平总书记主持十八届中央政治局第十二次集体学习时提出,“努力实现中华传统美德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在此后的多次讲话中,总书记都重申这一思想,并进一步表述为“实现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党的十九大报告中,这样表述:“坚持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不断铸就中华文化新辉煌。”党的二十大报告中再次出现。如此频繁强调,可见处理好传统文化与现时代中国文化发展的关系,对实现中华文化的伟大复兴是如何地迫切与紧要。
到底有多重要,我想到看过的一则材料。有位华裔教授在一次访谈中说,他在国外的大学教了几十年书,发现一个问题:中国留学生都很聪明,只要勤奋,进入好学生的前百分之二十不算太难;但要进入好学生的前百分之五,难度极大,成功者凤毛麟角。经过多年的观察和思考,教授得出的结论是:现在中国留学生断了与中国传统文化的根,缺少来自母文化源源不竭的滋养,越往高精尖的研究上走,就越捉襟见肘,创造力难以为继。教授从事的是理工类研究,说的也是理工科的事。他只提供了结论,论证的过程我没看到。这显然是一个十分复杂的问题。理工科我一窍不通,所以不能替人家乱解释。但我想起宋代理学家朱熹《观书有感》里的两句诗:“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这两句诗我们都熟。我觉得朱熹和教授说的应该是一回事。
理工科咱们不懂,那说点知道的。我举一个文学上的例子。
这两年我在读《聊斋志异》,最近作了一个梳理,想看看现当代文学中哪些作家真正受到《聊斋志异》的影响,影响的效果究竟如何。梳理的结果是,对《聊斋志异》的继承和发扬较为显著的作家主要有:鲁迅、张爱玲、孙犁、汪曾祺、高晓声、莫言和贾平凹。
毫无疑问他们都是大作家。他们的作品我们都耳熟能详,风格独具,艺术性也强。他们的被经典化,固然是因为作品好,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他们都是对传统文学进行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极为得力、极有心得、极具延展性的作家。他们的创作在整个文学史中,有着鲜明的承前启后、承上启下的特点。作家自身有瞻前顾后的自觉与努力,作品也有承前启后的客观效果与价值。他们及其作品也更好地成为了后来文学的资源,我们在他们的作品中发现了一条汩汩不息的文脉,就如同他们在《聊斋志异》那里找到了叙事遗产和源头活水一样。可见,文学有根是多么重要。
可能有人会质疑,文学的生命不是在于创新、体现出个体卓异的创造力吗?当然是,但世上没有无源之水,也没有无本之木。异峰突起从来都不是只有我们看见的那一部分。据说,真正稳固的高楼大厦,地面上楼层有多高,地底下的基座相应就有多深。老家一个邻居建房子,打了一个深厚的地基,上面只盖了两间平房,大家都笑话,太浪费。两年后,这个邻居日子好过了,在平房上加盖了一层;过两年,又挣了钱,再加盖一层。他的楼房可以再往高长。那些笑话他的街坊,只打了一个浅薄的地基,两层之后就不敢往上走了,加一层风险就大三分。如果他们非要任性地往上加,那可能就应了《桃花扇》里的那句:“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要想高楼永固、步步登高,地基就必须深厚牢靠,必须要有根。这是常识。文学要有根,今天的中国文学尤其要有根。全球化时代,地球成了一个村,中国文学也早已经进了“村”。中国文学有效地参与了世界文学,成为世界文学重要的一部分。进了“村”的中国文学,价值体现在哪里?既体现在既有的通约的普遍价值,更体现在差异性的个人特色上。这个差异性,个人的、民族的、文化的特色,正是亚里士多德所说的“是其所是”。我们的“是其所是”深藏在老祖宗的文学遗产里。它是我们区别于他人、得以自我确立的根本,也是我们的文学得以存在的前提。同时也是二十大报告中所期望的,“坚守中华文化立场,提炼展示中华文明的精神标识和文化精髓,加快构建中国话语和中国叙事体系,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展现可信、可爱、可敬的中国形象……推动中华文化更好走向世界”的前提。
当然,有根不代表全盘接受,而是要“学古不泥古,破法不悖法”,这也正是报告中所强调的“坚持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有了根,再开出新的花,文学和文化才能不断光大。
文学创作如此,文学刊物也如此。《人民文学》和作协的各个兄弟刊物之所以重要,不是因为我们都顶着一个“国”字头,而是因为我们是有根的刊物,几十年里推出了一系列有根有花的作品、一位位有根有花的作家。承前启后的作家和作品,让我们得以成为重要的刊物;坚持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作家和作品,让我们成为有着蓬勃的生命力、能够有效地介入中国文脉和文学史的刊物。前几天,我在《人民文学》的过刊里查资料,顺手又翻阅一遍七十年来的作品目录,自豪感油然而生,一串串闪亮的篇目和人名,的确堪称一部中国当代文学简史。毋庸置疑,是优秀的作家和作品成就了今天的《人民文学》。
所以,在文学的意义上理解和践行“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意义重大。在今天,“两创”既是文学的灵魂,也是文学刊物的灵魂,同时也是我们的职业尊严和价值所在。
(作者系《人民文学》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