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新力量

七星掌

■叶昕昀

明初,七星掌由东南亚小国传入云南腾冲、怒江等地,起初只是江湖卖艺人的一种把戏。卖艺人在木箱上置一只脑袋大的南瓜,左右手交叉出掌,在出掌的一瞬间,南瓜随即破裂。喜欢看这种把戏的百姓把其称为“隔空掌”,认为卖艺人的手掌并没有碰到南瓜,而是凭借其掌心运行的真气,造成了南瓜的破裂。有人则认为是障眼法,明初大理籍进士王定国曾著有《杂耍趣玩》一书,书中提及此种戏法,认为是使用了障眼之术。据传,明末吴三桂在云南时,曾有刺客几乎以此掌将其击毙,事败之后,刺客毁双眼自尽。

康熙年间,一个叫罗卡的彝族青年习得此掌,从土司府一直打到昆明,后来虽败于武当正统掌法之下,但自那时起七星掌声名鹊起。《滇清轶事》中记载,罗卡所用掌法暗合天上七星,又以八卦相配,两者合璧,以快著称,对手刚见出掌,掌力便落在身上;对方若想从别处攻击,掌风也能提前判定方向,拦截于未然,似鬼影,又名鬼影掌。不久以后,罗卡得怪病而殁,此后凡练此掌之人,虽可在短期内打便无敌手,但少则半月,多则三年,均疯癫或者自杀,无一幸免。正统门派将此掌法视为歪门邪道,并在此后的武术赛事中禁用此掌,此规定却更引江湖人士的好奇。

光绪二十七年,一名为孟二者男子以七星掌横空出世,使用掌法十余年来人无恙。人称孟二得七星掌正统之传,其余均是造假的歪门邪道,一时间尊为孟氏掌法,拜师孟二者踏破了门槛。孟二在五华山青巷中开设武馆,仅教授普通掌法以强身健体。见孟二无意传授七星掌法,有人心生杀意,却因最终无法近孟二的身而失败。后护国运动起,枪炮胜于肉拳,孟二门庭亦渐冷落,偶有寻孟二求掌法者,不断绝。

民国十四年,孟二娶妻,中年得子,一儿一女。民国三十七年冬,孟女随丈夫离开昆明,取道上海前往台北。次年正月,孟二看报,轮船夜间沉没于东海,无人幸存。坊间传闻孟二将掌法要诀成书交予孟女,如今掌法秘笈随轮船一道沉没消匿,听闻者或扼腕,或庆幸,而后传闻即湮没在国民党大溃败的惶恐之中。是年末,孟二长子所属的国军驻扎云南第8军溃逃缅甸,生死不明,孟二夫人卧病不起。孟二却不动声色,不见忧惧。一时间非议四起,关于孟二的身世之说成为茶余谈资,或道他本非国人,实乃属国蛮夷,或道其原为和尚,本性冷血,一背佛祖之意娶妻生子,二背水土之恩传掌法于倭人,故遭天咒。

孟二确非本国人,他出生在缅甸掸邦一座破旧的寺庙里,出生时母亲已殁,寺庙里的老僧给他取名阿裴西素,意为有罪之人。老僧授其掌法,以为罪咒,养至12岁,送他至掸邦南定河,告知其有罪之因:南明永历帝朱由榔由云南腾越逃至缅甸之时,缅甸王莽白曾派长老拉温达与朱由榔饮咒水盟誓,永结友好。后莽白毁誓,斩杀明军,咒水之誓降至拉温达,拉温达后世世代子孙应下诅咒。老僧告阿裴西素,五华山金禅寺有一高僧,得其指点,或能破掌法之咒。阿裴西素顺水进入云南境内,至临沧,乘山人牛车跋涉至昆明,匍匐在五华山金禅寺外时,全身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阿裴西素在金禅寺外跪坐,什么话也不说,十日之后,星夜,斗柄东指,阿裴西素于昏沉中听见佛经,睁眼,一和尚从地藏殿出,着玄色僧袍,问其由何而来,阿裴西素答“咒水”二字,和尚颔首,双手合十,曰因缘业障。留寺三年,阿裴西素掌成,举肘运掌,心意交合,掌起掌落,其一生在掌中须臾而过。阿裴西素明白,此后的每一天,都是掌中须臾的重复发生,这就是他的罪咒。出寺后,阿裴西素改名孟二。

夫人重病垂危前问孟二五字:“真传倭人否?”孟二点头。夫人不瞑目。孟二道,此掌乃咒,我故意传之倭人。掌法合天上七星,配以八卦,得其皮毛着,掌起,可引观者见须臾之结局,掌落,结局成,然不得要领,耗费精气,困于幻影,疯癫或自戕。掌终成者,可见长久之将来事,亦困于将来事,惶惶不得终日。夫人瞑一目。孟二又道,我受此咒,运掌知未来事,困未来事,曾求金禅寺高僧指点,他遥指星辰,予我三字:“见与到”,我愚钝而不知其意,无法破咒,吾将永困于此。待一少年至,吾可死,必去寻你。夫人瞑目。

鬼拳所传之人名为松井敏二,京都人,民国二十六年随日军由缅甸入腾冲。松井敏二向来景仰中国武术,入滇后寻得孟二所在,跪求于武馆,欲求掌法传授。后得,习之,出幻影,不知其为何物。后掌法精进,幻影渐成,知其未来事,见一异瞳少年取其性命。倭人于全城搜索异瞳婴儿,果于圆通寺旁寻到一对孪生儿,其一为异瞳,松井欲刺死,圆通寺和尚救下异瞳婴孩,留下一语,命中注定之事不可更改。倭人作罢,将另一婴孩带回京都,以其儿养之,取名为奈,习剑。待长,告其儿,我日后与一少年决战,两人之中必有一死,你务必斩杀幸存者,不可犹豫,并令其儿发下毒誓。倭人狡猾,知自己必死,意致兄弟相残。

奈长至15岁,剑术出神入化,告其父,我的剑已经和我的思想同样快。松井带奈来到庭院,红叶正盛。他蹲下马步,开始运掌。心与意合,意到掌到。刚出掌,未落,红叶树已然倒下。掌落,红叶树四散。松井传掌法于奈,奈每每练至深夜,与星辰作伴。

松井终日惶惶于幻影,知时日不久。京都冬,雪掩红叶,异瞳少年至,立于松井门前,请求以剑决斗。松井自知结局,以为自己将死于少年剑下,故召奈来,告其勿忘毒誓,出,与少年决斗。几招过后,少年竟败于松井,松井借机以一剑致命。未等松井反应,其儿已上前,以剑致命。倭人死前大呼,果真命定也,以余息唤奈,嘱其遗愿,死。

奈以其父遗愿寻得孟二,孟二白发,道,吾等汝良久。奈道,你害我父太苦。孟二说,汝掌成,可杀我,后永困于此咒。星夜至,奈运掌,掌合七星,走以八卦,未落,孟二已见自己倒地闭气。孟二闭眼,待掌落结局成。奈突然在须臾之间变更落掌方向,掌未落至孟二身上。奈叹气,我父遗愿令我以掌杀你,现知为咒,毋令其成。孟二僵直,知觉自己未死,惊。许久,孟二道,汝破吾幻影之结局。奈道,既为幻影,何谓结局。又道,我眼盲于我父剑下,不曾见所谓之幻影,亦无所谓破局。

孟二抬头,星辰闪烁。

吾一生困于幻影,孟二喃喃自语,从未参透高僧遥指星辰所谓“见与到”之奥秘。

我虽不见幻影,少年说,但知眼见之幻影与所到之结局之间仍有空隙,可为之。

说完,少年转身离去。

孟二站定,运掌,掌起,幻象生。掌落,结局定。

缝隙可为之,孟二笑,吾从未意会于此。

掌落定局之时方知其可为之缝隙,此乃吾罪咒之真义。

站定,死。

2023-02-20 ■叶昕昀 1 1 文艺报 content68782.html 1 七星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