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版:文学评论

一个起点高、有个性的文学新人

——读李司平的小说集《流淌火》 □白 烨

提起李司平这个名字,相信很多人都会觉得陌生。这也难怪,这个由参加各种文学征文比赛起家的傣族青年,在2019年前后,才在文坛初露头角。迄今为止,他发表的小说作品为数寥寥,屈指可数。但春风文艺出版社的编辑慧眼识珠,他们把李司平的三个中篇小说汇集成书,出版了《流淌火》的小集子。令人意外的是,《流淌火》甫一面世,便得到了人们的热切关注,赢来众多的喝彩。这或可视为作为青年小说家的李司平,在当代文坛的正式亮相。

在我看来,《流淌火》葆有质朴的现实主义底色,但又具有作者的个性化特色,作品是稚气而新锐的,作者是年轻而成熟的。这是我阅读《流淌火》的一个总的印象。如果要稍微详细地述说《流淌火》的别样蕴含、别致叙事,及其作者的独有个性,可从以下几个方面具体来看。

其一,率尔操觚的生活故事。李司平写人述事,不仅直面现实,开诚相见,而且率尔操觚,行文乖张。这使得他所讲述的故事,具有一种看似不正经,却又很真诚的特殊韵味。如《流淌火》里总是治愈不了尿床顽疾的尿床小子江河海,花费了许多精力,想尽了各种办法,但都没有什么效果,“尿床这毛病依旧是一顿都免不了”。后来发现,只有同自己所喜欢的女同学王晓慧在一起,尿床的毛病明显有所缓解。于是,当王晓慧成了消防队的文职人员,江河海也想方设法入职消防队,并且成为王晓慧的搭档。由这样一个独特角度,作品又由江河海在消防队先后接触到的刘指导员、马队长、李海成、宝来等消防官兵的日常作为,写出了消防队干部和战士不遗余力地为群众排忧解难的非凡业绩和奋斗精神。可以说,这是一个从滑稽开始,走向庄重的故事叙述。

同样的意趣也表现在《猪嗷嗷叫》一作里。发顺找来黑顺等人一块为他杀年猪,不料待宰的猪嗷嗷叫,还在人们的手忙脚乱中逃之夭夭。因为发顺是扶贫对象,这头猪也建档立卡了,杀了或跑了,都是事故。没有找到跑了的年猪,发顺对媳妇玉旺大发脾气,忍受不了的玉旺也离家出走。驻队干部李发康更是因此受到“革去公职”的严肃处理。但令人意外的是,几天之后出走的玉旺以及那头跑路的年猪“一同回来”,“母猪后头跟着一窝猪崽”。这样的结局令人大喜过望,县里立即给李发康打电话,说“更正了处理,你可以回来了”。但李发康听了之后只说了“回来就好”后别无表示,他已经坦然接受了明显是冤屈的处理。由一头嗷嗷叫的年猪,就这样生动又诙谐地表现了扶贫期间的一则故事,并写出了扶贫干部的艰难付出与担当精神。这样一个故事,也是以喜剧方式开场,演着演着就加入悲剧成分,结局既令人欣喜,也令人唏嘘。

其二,欲扬故抑的人物形象。塑造人物形象,李司平也不走寻常路,而是独辟蹊径,欲扬故抑。这既避免了人物形象的平面化,常常具有出人意料的特殊效果。《流淌火》里的江河海这个人物,从作品起首来看,他被尿床的顽疾折腾得痛苦不堪,甚至深为自卑。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气馁,他一边不停地寻医问药,一边努力做好工作,于是,他日渐放下杂念,通过了高强度的集中训练,成为一名合格的消防队员。看到这里,人们才发现这部作品看起来是写一个尿床小子的咄咄怪事和难言糗事,实际上是写一个青年学子成为一个消防队员的成长与转变。而因为背负了尿床的沉重负担,江河海的进步尤为难能可贵,这个人物也给人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飞将在》里的下岗职工老周,一开始并不起眼,甚至让人看不起。但通过罗丹遭受小流氓骚扰时的挺身而出,仗义出手,“一人干翻十几个小流氓”,以及对罗丹参军入伍的无形影响,一拨又一拨的退伍老兵来看望老周,讲述他在部队的英勇故事,表达他们的由衷钦佩等。一个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在不同单位尽职尽责的老兵形象跃然纸上。这是一个普通老兵,但身上却洋溢着英雄主义的耀眼光芒。老周这个人物,因为作者采用了欲扬故抑的手法,其形象、精神,都如刀削斧砍一般,突出而鲜明。

《猪嗷嗷叫》里的一些人物也有这种“反转”性的艺术效果。一直唯唯诺诺的玉旺,让丈夫发顺欺压得能受不能怒、敢怒不敢言,但当她从山里寻找回失踪的母猪和一窝猪崽后,顿时有了底气,也长了志气,敢于回怼和教训发顺,令人刮目相看。而那个驻村干部李发康,在忙前忙后处理猪跑事件的过程中,让人看到了忍辱负重、任劳任怨,但在受到不公处理之后的坦然面对和毅然承受,却显示出他异于常人的坚韧与豁达,令人为之钦敬和纫佩。欲扬故抑的表现手法,李司平屡用不爽,其功效也彰明较著。

其三,幽默风趣的语言表达。李司平的小说语言,有着自己的突出个性。那既不完全是书面语言,也不完全是口头语言,而是两者的交相杂糅和融合一炉,而且在看似信口而来的随意表述中,隐含了真切生动、幽默风趣,具有一种读之引人捧腹、读后令人难忘的独特韵味。在遣词用语方面,李司平常有令人意外的表述。《流淌火》里写到江河海为了治愈尿床的毛病,几年来跑了不少医院,找了不少医生,但都没有什么效果,接着一句便是:“科学无果,先后也找过神婆若干。”这种“科学”与“神婆”毫无转换地对接起来,把有病乱投医的急切心情表露无遗,也内含一种幽默与自嘲的意味。《猪嗷嗷叫》开首写猪,就是一句“猪走路的时候一点都不好看,尤其是下坡的时候,像醉汉划拳。”用人来形容猪合适不合适他一概不管,只是怎么形象就怎么说,而这种超常的比喻又恰好写出了猪下坡走路的独特姿态,不仅生动,而且幽默。

在语言表述上,李司平常有对于现成的热词、歌词的引用与活用。如《流淌火》里说到消防队时有这样一段话:“消防队是一个城市的创可贴,大到火灾、洪涝、塌方、车祸现场,小到马蜂、毒蛇、钥匙扣卡手、下水道卡腰,都需要消防队的及时救援。”“创可贴”的比喻,很独到地形容了消防队无所不管又无所不能的多种功用与多重效能,看似随口而出,漫不经心,却又特别贴切,格外形象。还如《飞将在》里描写老姨下岗之后再创业的经历时,写道:“老姨原本是毛厂的纺线工。老姨夫去世那会毛厂不景气,郁郁寡欢的老姨理所当然地就成了第一批下岗职工,那会刘欢还为下岗工人献过歌:‘心若在,梦就在,只不过从头再来。’”叙说老姨的坎坷经历,突如其来地扯到刘欢在1997年唱红中国的《从头再来》的歌词,虽然颇显突兀,却也收到了指明当时的时代背景,又借以夸赞老姨的双重作用。

由《流淌火》所蕴含和所显示出的元素和意味来看,我们大致可以窥见李司平在小说创作方面所具有的一些基本特点。李司平在“写什么”和“怎么写”两个方面,显然有着自己的选择、自己的路数。在叙事语言上,他不愿意循规蹈矩、人云亦云,力求以个性化方式描述自己的独有发现,抒发自己的别样情怀。这也带来他在写作姿态上的鲜明个性,那就是真诚地直面现实,坦然地表述感受,既不掩饰,也不粉饰,带有原生态自然呈现的鲜明特点。看得出来,他目前的写作,并不含带功利性的因素,只是兴致勃勃的生活记感,从而带有一股清纯的气息,满含一种质朴的底色。高尔基曾告诉人们:“一切出色的东西都是朴素的,它们之令人倾倒,正是由于自己的富有智慧的朴素。”李司平的写作在某种意义上正是对这句名言的最好诠释。

2023-04-14 ——读李司平的小说集《流淌火》 □白 烨 1 1 文艺报 content69524.html 1 一个起点高、有个性的文学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