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很少有羊逃脱被人类屠宰的命运，但我们在羊的眼里，从来没有读到过它对我们人类潜藏的仇恨。

就像这只在铁炉峁缓慢游走的小羊，初生的羊角还是两个小小的秃点，清晨的阳光照在它身上，受光的这面白得耀眼。时间尚属早春，地上的绿草还没有长起来，其他几只小羊围着一个干草垛吃草，只有它自顾自地走向这个被当作院墙的土塄。这里的荒草多，以前没有被羊啃过，所以从冬日到现在一直保持着茂盛的样子。这只聪明的小羊，知道哪里有草往哪里走。我蹑手蹑脚靠近墙塄，想看清楚它低着头吃草的样子，很快就被它发现了。它没有慌乱地躲避，一点也不设防我。它抬起头，像我打量它一样打量着我，停下蠕动的嘴里还衔着草茎。它淡灰的眼睛怔怔地望向我，充满疑惑不解又有些悲悯同类的神情，似乎在问我：“你站在那里，不吃草干吗呢？”或者说：“来吧，我们一起吃草吧！”

我扬了一下手，学着羊的语言“咩”了一声，把小羊吓退了一步。它一定不甚明白，我怎么会说羊的语言呢。羊的语言单调到就一个“咩”字，最复杂也就是“咩咩咩咩咩咩咩”，似乎一个小孩子都可以不费力地学会。但是，我怎么能够说出羊的语言呢？我仅仅是在机械地模仿它们的声调而已。

尽管如此，我在心里还是给羊做了一个不假思索的回应，默默道：“不，我不吃草！”我不屑于只和它谈吃草的问题，我还想给它谈谈宇宙和真理，谈谈我的散文《像梭罗一样活着》和《猫的自由》，谈谈我居住的那座城市，谈谈石峁古城又出土了一只体型很大的陶鹰，谈谈马可·奥勒留和海亚姆……

但是小羊打量了我还不到一分钟，也就是说它对我的兴趣还没超过一分钟，或者说它已经把我看明白了，便自顾自低头吃草去了。在我转身离开之前，它都懒得再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