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筑巢在房梁上,绿头鸭营巢在湖塘草丛中,麻雀搭巢在墙洞屋檐下,都不如喜鹊选择在树上筑巢。那是一个因陋就简的风流寒士,是一份视野开阔的洒脱自由。我尤喜北国冬天树上的鹊巢,当树木删繁就简,唯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好像减掉臃肿脂肪的思想者,冷峻挺拔,棱角分明。此时,鹊巢孤零零地暴露在天地间,宛如期待已久的梦幻,仿佛含苞待放的花蕾,好像硕大不落的果实。
小区附近的健身广场,有一棵粗壮的白杨树,树上有三个鹊巢,错落有致,仿佛一栋三层别墅,住着三世同堂。时间的风雨兼程,把它出落得如一幅空灵简笔的水墨画,留了飞白的痕迹。冬天的树上,鹊巢是壮观的风景,稀疏的枝丫是通往自由的路径。每每散步至此,我必驻足,仰望凝视。
喜鹊戴着一顶黑毡帽,穿着长年不换款式的黑白相间的长衫,飞来飞去,忙碌衔来的不仅是树枝、羽毛和细丝绳,还有一个个希冀、向往和爱。它不像偷懒的小麻雀,爱凑热闹,在房前屋后的庇护下生活,听市井故事,体察民情;也不像绿头鸭借助芦苇的遮蔽来营造浮巢,不会潜水捕鱼,只会嬉游水中。喜鹊在四面凌空的高枝上筑巢,既享受阳光雨露的沁润,也接受暴风骤雨的袭击,过着无怨无悔的一生。
鸟儿的技艺和智慧超出人类的想象。喜鹊顺势择木而栖,借助树木的天然结构,依枝而建,从考察选址到设计筑巢,没有庞杂宏伟的团队,不借助人类的机械设备,仅凭一张尖尖的小嘴,衔来一根根树枝软草,就建起一个家。麻雀重视位置,大多把巢建在不被人叨扰的废旧建筑旁或墙洞里,有点粗鄙俗陋之态。喜鹊鸟巢在光秃秃的树上,枝杈交错,就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家。那对喜鹊有一种把日子揉碎酿成诗的默契,“喳喳”的鸣叫声,仿佛倾诉爱的喃喃细语,也好像预示好事就要来到。
如果说,燕子和麻雀的巢是乡村平房,绿头鸭的巢是水上景观房,那么,树上鹊巢就是空中别墅。燕子筑巢梁上,时常有主人喃喃呓语,叨扰香甜梦境;绿头鸭临水而居,栖息入眠伴着水声,却需要秋天南迁越冬;唯有鹊巢接近自然,在宇宙天地风云之间,不受羁绊地自由翱翔。风雨中挺立的鹊巢,何尝不是大海上的点点白帆,乘风破浪?寒林叶落鸟巢出,何尝不是一种孤寂清冷的人生境界?
智慧结晶的鸟巢,是人类争相效仿的对象。北京奥运会的“鸟巢”成为建筑中的伟大艺术作品,是设计师们参照鸟巢豁然开朗的构思,承载着传播文明的火种,让一代代人走在民族复兴的路上。人们学习鸟儿搭建家园的美学空间,却没学会鸟儿不贪婪、不攀比、不妄求的超脱思维。鸟儿有个遮风避雨的家,在爱巢里安心繁衍抚育下一代,足矣。
被雨后雾气笼罩的鹊巢,彰显着别具一格的磅礴大气,很有鸟巢枯枝对天歌的况味。鹊巢搭建在时间的光阴里,铭记了日月星辰,收藏了碧云蓝天,面对风雨电闪的侵袭,依旧刚毅卓绝,坚贞不屈。鸟鸣时而轻柔婉转,时而欢快啁啾,时而高亢嘹亮,时而悲凉吟啼,喜鹊的鸣啭是一首带着情绪色彩的歌。孤独寂寞的白杨树,因了鹊巢而生动,瞬间充满了生机活力,犹如暮气沉沉的家,来了蹦蹦跳跳的孩子,欢歌笑语,阳光明媚。忽忆起,自己少不更事,和小伙伴们一起掏鸟窝、摸鸟蛋的童年往事。
遗憾的是,我不是鸟类专家,不知喜鹊为何每年都忙忙碌碌筑新巢,这是多么耗时巨大的工程啊!它抛下的旧巢,是为了迷惑防御巢寄生性鸟类的危害,还是被“后浪”重新修复装修,组成一个崭新的家,开始烟火缭绕的日子?抑或由子女继承,世世代代繁衍生息,讲述着老喜鹊们的传奇故事?凝视树上的鹊巢,恍惚间,觉得它是一个露天电影院,演绎着一场场悲欢离合,传诵着一幕幕喜怒哀乐。
冬日午后,偶尔走入田野乡村,一间间横卧的房屋排列在大地上,端庄而稳健,犹如人类在大地上的一个个鸟巢。鸟巢是温馨的心灵港湾。在荒凉之地遇见鸟巢,每个游子都会心涌暖意温情,仿佛是故乡深情的呼唤。
多年前,我曾驱车行驶在高速路上,猛抬头,看见一对色彩斑斓的喜鹊正张开金属光泽的羽翼,展翅飞向电线塔附近落户的鸟巢,怎么与变压器电表比邻而居呢?转而又想,不是稀里糊涂的鸟儿在犯傻,也不是在挑战不可能,分明是它们没有树木可栖,这是多么无奈无助的选择啊。
春风轻轻拂过,绿色渐渐围拢,树上鹊巢的周围泛起绿意。“鸟鸣嘤嘤,求其友声”,它们在串门低语,还是在呼朋唤友?精心打理的爱巢,又迎来新的盎然生机,一群小鸟叽叽喳喳地把梦啄醒。幸福繁衍是人与动物爱的传递,生生不息。栉风沐雨的鸟巢,既是小鸟奔赴天涯的起点,也是老鸟们抵达生命的终点。
不久,树上鹊巢便被呵护在密密麻麻的绿叶中,仿佛层层包裹的果实,神秘而悠远,变成了一座秘密档案馆。大树宛如一位温存的长者,承载着岁月沧桑,放眼望去,鹊巢更像是烽火台的哨所,飞来飞去的鸟儿仿佛前沿阵地勇敢的猛士,那又是另一番景象与神奇图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