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干
高邮和兴化是里下河民歌的重镇,而我在这两个地方生活了多年,耳熟能详的《茅山号子》就是从我的出生地茅山唱响的,而《高邮西北乡》和《数鸭蛋》则是我在高邮工作期间听得最多的民歌。由我作词、卞留念作曲的《一往情深到高邮》里“芦苇荡里数乡愁,鸭蛋进口滋溜溜”,就是化用《数鸭蛋》的元素。
孙伟的《“非遗学”视野下里下河地区民歌研究》是一部学术性很强的著作,这得益于作者深厚的音乐学养和社会学研究的功力。我出生在里下河、成长在里下河,对里下河的爱戴和感恩发自内心,我读完这本书,受益颇丰,觉得它是一本值得向里下河文化爱好者推荐的著作。
很多人问我,里下河是怎样一条河?我说,里下河不是一条河。他们又问,不是河,为什么又叫“里下河”?我说,还是河,是很多河。准确地讲,里下河不是行政地区名称,而是特定的地域和特定文化形成的一个地理概念。它西起里运河,东至串场河,北自苏北灌溉总渠,南抵新通扬运河,面积有13500余平方公里,因里运河简称里河,串场河俗称下河,介于这两条河道之间的地带,就被称为里下河平原。里下河涵盖淮安、扬州、泰州、盐城、南通等地区,有着不同的行政属性,但具有相同的文化属性和人文风貌,正应了那句“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俗语。里下河的民歌个性鲜明,带着翅膀的声音让里下河的腔调传遍了四面八方。
里下河特定的地域文化引起人们的关注,我这几年潜心写作的《里下河诗歌地理志》是想用诗歌的方式来表达里下河人民的情感和生命历程;我的《里下河食单》则通过对里下河的饮食描写,展现里下河的美食文化以及隐藏在餐饮背后的独特伦理。孙伟这本著作从“非遗学”的角度来探讨里下河民歌的发展现状,阐述《茅山号子》和《数鸭蛋》等里下河民歌的来源和特性,以及它们在江苏音乐史上乃至中国音乐史上的价值。
很多地方的民歌都与劳动、爱情、民俗、祭祀、巫术等相关,但里下河的民歌却突出劳动的主体。正如书中所写到的,里下河民歌与里下河人民的劳动生活息息相关。里下河民歌中,劳动号子占据主体,号子因不同的劳作形式而命名,如插秧的《秧号子》、夯地基的《打硪号子》、兴化戴窑的窑工号子、宝应踩水车时的《车水号子》,还有打连枷的号子等等,都留下劳动时的吟唱和呼唤。对此,书里都作了详细的记载和分析。当然,情歌也是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但是,在其他地区以情歌为主的民歌传统中,里下河的流动号子数量大于情歌,说明里下河人的勤劳和艰辛。在十年九涝的里下河地区,生存确实是第一位的,生存依赖于不停地劳动,劳动号子成为里下河生生不息的主旋律,也就不难理解。在过去的岁月里,里下河人为温饱所作出的努力和奋斗,可能比其他的富庶地区的人们要付出得多。
作为“非遗学”的著作,孙伟除了做大量的“非遗学”的征集、整理工作外,还做了大量的田野调查,书中那些照片以及视频,都是作者采集的原始资料,有些属于抢救性质的,更加弥足珍贵。民歌生存在民间,民歌的流传在于民众的自发需求。孙伟做足了民间的采风和调研,书中的大量数据和事实,体现了他作为一个社会学者的良好素质。
孙伟自身的音乐专业能力,为这本书的学术品质增添了亮色。作者对里下河民歌的研究,摆脱了一般文学研究的套路,将“歌”的研究落到实处。那些专业的音乐分析和拆解,一般的民间文学研究者难以企及。民歌的价值不仅仅在于歌词的社会内容,还在于旋律、调式、调性、装饰音、变化音等元素带来的节奏感。孙伟的研究深入到民歌的内在机体当中,这是本书的一个亮点。当然,如果能够将里下河民歌与淮剧的关联再进行一些深度的阐释,会对里下河民歌的渊源有更深入的理解。我曾经在《里下河食单》中称淮剧为里下河的“河剧”,现在里下河的很多地方依然流行淮剧,一些淮剧团还经常演出,淮剧是里下河民歌的戏曲化的集成。
我曾写下诗作《夜色下的里下河》,表达一个里下河人的心声。在里下河的夜色中,低哼高吟的民歌就是星光,就是闪闪烁烁的萤火虫,远远地温暖了我们不知多少年。
(作者系扬州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