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新作品

宋词草木知秋意

□缪贞谊

一窗秋影,半壁图书。品读一阕宋词,邂逅一棵草木,让心灵沉浸在漫时光里。

“衰杨古柳,几经攀折,憔悴楚宫腰”(柳永),“落了丹枫残了菊,秋色苦无多”(赵长卿),衰杨、古柳,丹枫、残菊,这些经秋后的草木,在词人笔楮下,散发出一抹抹或浓或淡的“愁”味儿。

最早知秋的,或许算是梧桐了。“梧桐叶上秋萧瑟”(韩元吉)、“秋声乍起梧桐落”(朱淑真),梧桐痕影,俯拾皆是。王象晋在《群芳谱》中写道:“梧桐一叶落,天下尽知秋”,是否窥证了文人骚客对“梧叶秋声”的默许?不论一枕月夜还是一履风霜,只要有梧桐树色,秋的寂寥与凄美,就显得格外清晰。且读且听,“碧纱秋月,梧桐夜雨,几回无寐”(晏殊),“凉生秋早,正梧桐院落,风清月白”(吴儆),澄滤了喧寰的多少苦思与悲情。倘若时光拨回到秦汉,那时梧桐可是社稷的祥瑞,而且沾染着“凤栖梧桐”的神秘色彩,这本充满暖原色的端庄浪漫,为何到了宋代却如此蹇落,其间寓意衍变,犹如人情迭嬗,让人百思不解。

如果说,梧叶把秋气“落”得凄婉悱恻,那么芭蕉则“扇”起另一股秋怨。芭蕉又名扇仙、绿天、天苴,自古即是园林营造不可或缺的植物,一隅“蕉窗听雨”,埋藏着一缕缕剪不断理还乱的尘缘。据史料记载,建炎四年(1130年),李清照南下避乱,暂居温州,在寓所卧听芭蕉雨,不经意写下“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词句,居然成了千古吟唱。无独有偶,吴文英晚年羁旅他乡,逢秋独酌,目睹漏窗蕉雨,想起丁基仲夫妇“琴瑟之好”的情景,一番对照一声叹息:“客愁重、时听蕉寒雨碎,泪湿琼钟。”呵,好一个“蕉寒雨碎”,“碎”了秋昏寒意,也“碎”了心头怆楚,虽是廉纤小雨,却足以润湿一窗风流旖旎、情愫缱绻的蕉绿。

蛰伏于宋词里的草木,除了萧疏之貌,也不乏飘摇之态,比如生长在寒汀烟渚的“荻芦”就属后者。今人考阅《诗经》《楚辞》中的“蒹葭”“葭菼”“雚苇”,认为“蒹”“菼”“雚”即为“荻”“藡”(禾本科芒属),“葭”即为“芦”“苇”(禾本科芦苇属)。每至秋天,荻芦花序成熟发白,一阵西风吹过,枝摇花飞,簌簌似雪。或许睹物怀远,或许喟叹身世,久违的漂泊感涌上词人心头:“漠漠荻花胜雪,拟寻静岸略移舟”(仇远),“芦花新雪秋撩乱。何处渔舟起孤筦”(黎廷瑞)。噫,临江而咏,飞花之憭,终不过一苇可航矣。

与“芦荻”相似,“蓬萍”意象亦复如此。“蓬”是藜科陆生植物,也叫碱蓬、盐地碱蓬,入秋后渐次折断萎悴,近根处的枯茎遇风旋转,仿若驰骋沙场的车轱辘,故有“飞蓬”“飘蓬”“孤蓬”别称。“萍”本作“苹”,《尔雅》释:“苹,萍,其大者蘋”,《说文》亦释:“苹,蓱也,无根浮水而生者”。断梗飞蓬、萍踪靡定的宋词景象,大多是词人秋思愁苦、韶华逝迈的真实写照,从朱敦儒“叹年光催老,身世飘蓬”,到刘一止“聚散难常空怅望,萍梗飘流踪迹”,再到曹勋“萍蓬飘转,晚景俱头白”,百般无奈,一览无余。

此外,宋词笺页还散落着张商英“烂银破壳玻璃明”的银杏,贺铸“红衣脱尽芳心苦”的枯荷,林林总总的植物,共同构成了一幅秋色斑斓的画卷。

掩卷沉思,秋风过耳。芸窗外,一草一木,忽而摇曳,忽而止歇。动静间,它们是否卜筮到自己在宋词里的前世今生呢?

2023-08-09 □缪贞谊 1 1 文艺报 content71208.html 1 宋词草木知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