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江南春雨的夜,像“过山车”一样,暖了又寒,寒了又暖。
宋僧释道昌的《颂古五十七首》云:“梨花千点白,春雨几声寒。”这里的“梨花”“点白”“春雨”是指诗人用较小的器皿泡茶,驱赶春雨夜晚的寒冷。这与春雨过后的清新、幽静、空灵、澄净,动静结合,相得益彰,成为偈诗的典范。清人姚鼐的“飒然春雨来,一室生微冷”则将春夜突然下起了雨,整个屋子微微有些冷的感觉娓娓道来,给人留下无限遐想的空间。
夜渐深,窗外的雨声嘈嘈切切,如蚕咀嚼的声音在耳畔起伏着。打开窗子,看户外万家灯火在雨丝中飘荡摇曳。一个人静处书房掩卷覃思,找寻与雨夜应景的事做。抬头看见柜顶上的礼盒,那是贵州友人不远千里寄来的当地较有名气的茶叶。何不趁此雨夜,听着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音,泡上一壶远方的清茶,尽享雨夜的惬意?
富阳产茶,品茶也有一定的讲究。不管是凡人的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是文人的“琴棋书画诗酒茶”,茶都位列其中。茶为凡人生活添滋味,为文人雅致增情趣。刚迁居富阳那年,相识两个搞文创的朋友,他们迷恋茶和茶器,经常谈论关于茶和茶器的知识,然后在茶上想点子。他们把茶分出三六九等,把茶器分为高中低下。与我交谈时说嘴越喝越刁,茶具越卖越贵,表面看起来他们越来越像喝茶的人,但对我来说终究没从贵的茶叶和茶具中喝出不一样的感觉来。
仔细想来,不管茶有多少个品种,喝茶用多少种茶器,用水有多么讲究,对茶注入多少文化内涵,终究茶就是茶树上的一片片叶子,是茶人经过种植、采摘、制作后的心血,其他不过是附属品,关键是喝茶人对茶的感受。不管是“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还是“食罢一觉睡,起来两瓯茶”,生活中喝茶无非两个功能:一是解渴,身体需要;二是爱好,情感需要。身体需要也好,情感需要也罢,能享受喝茶的过程,珍惜生活的不易,才不枉制茶人从毛茶到成品那一叶一芽的辛劳。
每当看到世人越来越多地追逐好茶好器,动则成千上万一斤的茶叶、成百上千一个茶碗的时候,就会想起奶奶,想起老家山中的那些刺玫果树。奶奶的“茶叶”从不分春夏秋茶,不需要炒制和小心存放,只要等到春天刺玫果开花后摘下来,将这些花朵晾晒几天,便可饮用。从春天开始,我家就有“茶叶”水喝。
奶奶泡茶的方法很简单,烧好开水,抓一把晒干的刺玫果花放在胆制的暖瓶里,一两分钟就泡出一暖瓶甜香可口的茶水来。真怀念奶奶采摘的那些花叶和暖瓶里的那口甘甜!
听着外面的雨声,拿出友人寄来的新茶,滚烫的热水欢快地跃到透明的杯子里,那些青绿色的小精灵翻滚起来,在水中沉沉浮浮,摇曳不定。于是,便不由自主地对照起自己的生活来,在社会这么一个透明或者浑浊的大杯子里奔波忙碌着,也是这般匆匆地寻找着自己的位置……
不久,随着升腾的雾气,茶的清香便氤氲着,蔓延开来,从鼻孔弥漫到脑际,尚没有喝,人似乎已经陶醉了三分。恍惚迷离之间,仿佛又看见老家山里的那些刺玫果树,听见奶奶喊我喝刺玫果花茶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