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版:少儿文艺

重点在于书写当下性的作品,要有持久的生命力

——关于“中国式童年”书写及主题创作的探索与思考

吴然(儿童文学作家)

孙建江(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会长)

湘女(儿童文学作家)

冰波(儿童文学作家,现供职于浙江文学院)

李学斌(上海师范大学教授)

杨旭恒(云南晨光出版社社长)

舒辉波(儿童文学作家、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教师)

余途(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

程舟行(云南晨光出版社副社长)

胡丽娜(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副研究员)

慈琪(青年儿童文学作家)

大约在十年前,儿童文学应该怎样呈现“中国式童年”这样一个带有历史使命感的重要话题,成为了新世纪以来中国儿童文学创作、理论评论和出版界的共同关切所在。经过十余年的创作探索和出版实践,我们如何更理性更全面地看待“中国式童年”书写?在倡导东方文化相互交流的时代背景下,“中国式童年”的书写如何真正走出去,更好与国外儿童文学进行对话,发出独属于中国本土原创儿童文学的声音?同时,在蔚然兴起的主题出版热潮中,在异彩纷呈、丰富纷繁的创作尝试中,如何更好把握儿童文学写作中儿童视角问题,也值得儿童文学界深入讨论。本期特邀吴然、孙建江、湘女、冰波、李学斌、杨旭恒、舒辉波、余途、程行舟、胡丽娜、慈琪等多位儿童文学作家、评论家和出版人,共同探讨关于“中国式童年”书写及主题创作相关问题。

——编 者

什么是“中国式童年”,如何书写“中国童年精神”?

教鹤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童年。所谓“中国式童年”书写,既应该包含个体经验的丰富,也需要是集体经验的透射。这一命题的提出自然有其参照和对话的对象,能否谈一谈“中国式童年”的内涵和外延具体是什么?

吴 然:每个人的童年都打上了特定时代的烙印。“中国式童年”的书写,正是烙印了时代的印痕而独特而壮美。同时,又因为作家的不同而产生各自的彼此可以相映而又自成一格的童年,只有这样的童年才有时代的光芒,能给少年儿童读者以照耀和启迪。

孙建江:我认为,“中国式童年”这个命题的提出,有一个潜在参照物,即针对的是“外国式童年”或“西方式童年”。也就是说,作为中国儿童文学创作者,要创作出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好作品,就必须是拥有“中国式童年”经验的作品。

冰 波:“中国式书写”不光是写中国符号,更要从中国文化、中国审美、中国的核心价值观等方面出发,去挖掘其精神内涵,再扩大外延来进行书写。作家需要加强传统文化学习、联系当代生活,培养更敏锐的观察力、更健康的审美力。理解“童年”,不能停留在“与儿童有关”的叙述层面,更应该透过作品表达对于童年精神的观照和发掘。这需要作家更多接触儿童,真正了解儿童,写出童年之美、童年之纯真,写出成长的力量。

程舟行:“中国式童年”书写要贴近中国孩子的生活,应该把中国的童年故事书写到位,体现中国孩子真实的生活情况。书写“中国童年故事”首先要让孩子读得懂、理解得了,明白其中的道理,要让孩子通过文学作品阅读有所启发,促进他们人格的健全和心理成长。

余 途:关于“中国式童年”的书写这一话题,可以围绕“中国式童年”的特征、形式、影响、书写的选择,及其与世界的相融等几方面予以思考。思考的重点是“中国式童年”的区域、地域明显特征,历史的、现实的特点不同,当下的、理想的表达不同,“中国式童年”的内涵和外延是多元的。

胡丽娜:“中国式童年”书写这个概念包含了中国和童年两个关键词,探讨的是中国童年故事在儿童文学这一特殊文类范畴的艺术呈现。中国的童年有多重指向,对应着不同的时态,目前,创作出版中关注较多的是现在所行进的不断变化的童年生活,而有着丰厚的民族底蕴和特色的过去的写作值得进一步拓展,同时,“中国式童年”还应该指向未来,这也是目前儿童文学中较少见的。而关于童年,童年文化和童年状态一直处于不断嬗变之中,尤其是传媒文化的勃兴,不同的传播样态对于童年生活的影响,乃至于童年生态的变迁、童年的危机,甚至于童年的消逝。这些问题不应该仅仅停留在理论层面的关注,也应该在儿童文学创作中有更多反映,而不是局限于对乡土过去童年的文学表现。尤其是对当前城市儿童的童年书写,还需要更加娴熟和游刃有余的艺术驾驭。

舒辉波:对作家来说,怎么界定、如何理解“中国式童年”应该落到如何写出好作品上面。我想,“中国式童年”可能是要强调中国传统文化、民族地域空间之类的一些东西。至于提出“中国式童年”书写这一话题的原因,可能是要强调写作的当下性。儿童文学作家的创作不能闭门造车,不要通过想象的方式书写时代主题。

慈 琪:“中国式童年”和我们实实在在的生活息息相关。经过人类历史和自然环境淘洗、筛选、研磨后,语言、食物、服饰、建筑、家庭、日常生活、民风民俗等许多东西混在一起。“中国式童年”的书写,既应当具有地域文化特色,又不脱离生活基础的普遍性。生活在国内不同地区的读者、有不同年代童年经验的读者,都能够没有障碍地在这些陌生新鲜的故事当中找到共鸣。

李学斌:“中国式童年”并非指涉当下现实的单向度中国童年生活图景,而是立足于民族、时代、环境等要素,并携带着中华文化丰富信息、鲜明印记的全方位、整体性、复合性童年文化存在。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中国式童年”理应成为原创儿童文学未来发展所倚重的丰富内容依托、丰饶精神资源。

正如曹文轩在2016年获得国际安徒生奖时所说:“我讲了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故事。中国作家必须坚定地立足于自己的这块土地。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向你提供了世界上唯一的丰富的写作资源,这个资源大概是任何国家和任何民族不具备的。在你讲中国故事的时候,你必须站在全人类的高度去思考人类存在的基本状态。”显然,曹文轩笔下的“中国式童年”与“中国童年故事”获得广泛国际认可的事实不仅再次确证了“民族性”与“世界性”的深刻关联,而且也充分昭示了“中国式童年”深厚的文化土壤与宽广表达空间。

这一点体现在儿童文学写作层面上,就要求作家善于采撷、捕捉、想象、提炼“中国式童年”的斑斓世相,并以此全方位呈现不同地域、不同社会历史发展阶段的“中国童年生活”“中国童年景象”,并借助能充分体现中华民族思维方式、情感心理、语言结构的“中国式表达”,最终构建从情节结构到题旨蕴含的“中国味道”“中国气息”“中国形象”“中国风格”。倘若做到这些,“中国式童年”文学书写就不仅能够充分彰显出中华文化内在气韵,真正表达出因注视童年现实、凝视童年历史、谛视童年未来而促发、激活、培育的“中国童年精神”,而且还能够实现“真正走出去,获得国际认可”的文化愿景。这理应成为新时代“中国式童年”儿童文学书写所秉持的价值坐标,所参照的发展趋向。

儿童文学如何书写宏大时代主题

教鹤然:当下,许多书写中国童年的儿童文学作品都与宏大时代历史主题密切相关,能否谈一谈中国儿童生活应该怎样与重大主题创作相融合?在主题出版的儿童文学写作中,应该注重哪些“关键词”?

湘 女:在主题出版的儿童文学写作中,儿童视角的把握非常重要。而这个视角的把握,需要我们清醒地认识主题出版的儿童文学究竟该怎么写、写什么。优秀的儿童文学不是说教,不是命令,不是敷衍,不是假大空,而是作家平等对待儿童,以童心观察世界,以天真亲近自然,才能寻找到最佳创作主题和创作模式,才能站在儿童的角度,实实在在以真善美为基点创作,创作出主题健康、积极向上,极具亲和力和文学性的美好文学。作家的底气、创作基础和写作视野,首先来源于写作者本身具有的独特童年,当作者的童年与读者的童年碰撞在一起,就会产生神奇的化学反应,带来“中国式童年”写作的灵韵。

李学斌:我认为,在主题出版的儿童文学写作中,儿童视角的作用有三:其一,“儿童视角”可以强化作品中儿童对社会生活的参与性,让社会发展中的种种场景、现象、人事成为儿童生命成长的有机成分;其二,“儿童视角”可以弱化社会意识形态、特殊政治话语和不同历史语境带来的阅读隔膜感,增进儿童读者对文本主题、情节内容的认同;其三,“儿童视角”可以在作品中构建“成人”与“儿童”双视点,也由此形成“儿童—成人”的审美对话逻辑,进而丰富作品内容结构,深化作品题旨表达,使儿童文学作品呈现多层次、复合性审美效应。

具体到主题出版中如何处理中国童年生活这一问题,则取决于内容结构、主题定位、素材基础、形式选择等诸多要素,要具体作品具体分析,进而形成具体方案,没有“包打天下”永恒、统一的方法和妙诀。

吴 然:时代在不断的变化,主题出版无疑要贴近时代,讴歌时代。但是文学毕竟不同于新闻,它的更为永恒的生命力在自身的丰满的文学性,以及它所反应的时代主题和生活。因此,对“儿童视角”的把握或者说“转化”,就是考验作者艺术功力和作品成败的试金石。

舒辉波:我想谈谈主题出版之下儿童文学创作的时代性和经典性问题。无论是“中国式童年”还是主题出版,都是当下性的问题,创作出版应该把握住这个时代的脉搏,写出当下的时代的一些东西。我觉得指向经典的写作,比如说杜甫写的“三吏三别”、白居易的《卖炭翁》,写的都是那个时代的事情,但却有永恒的价值。所以,无论是“中国式童年”还是主题出版,重点都在于书写当下性的东西,却要有持久的生命力。

孙建江:儿童文学的主题出版往往涉及的是重大主题,而这些重大主题又往往与成人世界相关,因此,从儿童视角把握主题出版不失为一种有效的切入路径。此类写作的难点在于几个方面,第一,儿童视角是否自然。儿童视角中的重大主题确乎与儿童的经历、感受、思考以及童年生活密切关联。第二,作品中的儿童世界与成人世界是否彼此融合,两者不能游离。第三,儿童视角是否承载得了重大主题背后的深刻寓意。第四,儿童视角抵达不了的地方应该如何处理。

冰 波:在主题出版备受重视的当下,如何写出鼓舞小读者、深受小读者喜爱,甚至在一代人成长中留下深刻记忆的作品,是值得我们深思的问题。从目前已经出版的作品来看,多少都存在“成人化”和“概念化”的现象。由此,从儿童视角出发去书写儿童生活,就显得尤为重要。首先,不要“神”化人物形象。儿童形象的塑造作为儿童小说创作的中心环节,自然要从儿童视角出发,不要写成神。把人物“神”化,非但不能引发儿童共鸣,还会削弱作品的感染力。其次,要好好讲故事,不可以“概念化”。讲好故事,儿童才会在故事中潜移默化地受到影响。作家要具备讲故事的能力,不仅谋篇布局的能力要有,而且要在深入生活、掌握材料的基础上进行艺术加工,编织出具有结构美的、儿童喜闻乐见的故事。第三,要会运用恰当的语言,书写宏大主题时候运用的语言不同于童话和诗歌的语言,也不能运用“成人化”的语言,避免小读者读不懂。

慈 琪:我认为,无论是什么主题,一切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都少不了“趣味性”,这个趣味包括儿童能够理解的“文学趣味”和“生活趣味”。先由有趣的事物吸引读者,再带着他们走进现实,走到宏大的历史主题中去。抛弃趣味性和儿童视角的“中国式童年”的书写,既无法写出童年的丰富和历史的深厚,也难以走进本土读者的心中,走到世界读者的眼中。

因此,儿童文学创作如何更好地呈现内容才是难点。其一,每个人都有独特的童年经验,创作者应该借助这一经验,书写真正熟悉或感兴趣的话题,才会游刃有余,更深刻、更真诚、更自然地把握作品。出版社和作者尤其需要重视的,是选择与创作者契合的主题,不同的创作者适合写不同的主题,尽量避免在欠缺兴趣和体验的情况下硬写。其二,在阅读很多主题出版物的过程中,儿童常常要尝试去理解一个伟人的一生、一场宏大的事件,努力体会成年人在生活中面临的种种难题。这是让儿童强行“变形”成大人,而非儿童为自身的困惑和苦难寻求解答。孩子们会对小萝卜头的外在形象、鸡毛信的生活趣味、王二小的正义感和对家乡的热爱、三毛的黑色幽默等细节印象深刻,因此,作家写故事的切入点也往往应该从一个非常小的细节出发,去写大的战争和灾难,近距离关注人物本身在这个环境当中的苦难感受,以及随机应变的本能抗争,即现在的儿童能够设身处地想象到、理解到、感受到的苦楚——饥饿、疼痛、辱骂、不自由。因此,作者要时刻留心,把严肃内容中的趣味点和最广泛的共同体验捕捉出来给孩子们看。让作品具备儿童能够察觉和理解到的趣味性,才能与当下儿童产生心灵共鸣。

余 途:我理解主题出版可能是出版的框架结构,是指导写作者发力的创作方向。坚持从主题选择到艺术创新,应该是创作本体的必由之路。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命题。不仅对中国的儿童文学创作,面且对更广大的中国作家也是有意义的。

我们在处理儿童生活和主题出版的关系时,不能也不可以低估孩子对文学的理解力。我曾经就一篇寓言《失魂》与四年级的学生做过教学实验,从学生们的书面反馈看,他们对作品的理解的深度和广度,完全超出了创作者的立意和表达。当然,仅仅从单篇寓言作品的理解分析,不足以得出科学的结论,但是至少对我是一种启发,我们应该尊重当今孩子的理解力、思考力、想象力,给予孩子充分的尊重,是“中国式儿童”书写与主题创作的一种本质追求。

杨旭恒:近年来,主题出版几乎成为了儿童文学出版社的重要追求目标之一。作为出版人,我们不要忘记自己的文化身份和文学情怀,还是要按照艺术特质,本着打造文化经典的初衷,追求永恒价值的这种长线来布局。

作家在创作的时候,要有童心,要有对儿童心性的尊重和向孩子学习的情怀。出版社研究策划主题出版的时候,要选择性地重点打造一些作品,既要守好意识形态阵地,又要经受图书出版市场的考验,提升生存能力;既要做好主题出版,也要有好的市场策划,注重两条腿走路,不能只在看重当下的收效,也要有中长期的规划,以期能够形成“作家—出版—读者”的良性循环生态。

探寻“中国式童年”书写走出去的路径与方法

教鹤然:正如前述,“中国式童年”不仅要写出“中国童年精神”,也要具有能够走出国门、获得国际认可,与世界儿童文学对话交流的文化愿景。那么,“中国式童年”书写如何才能真正走出去?

孙建江:“真正走出去”的前提是作品是否拥有“中国式童年”意涵。我认为,“中国式童年”意涵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立足中华大地,关注、提炼、展示自己独特的童年经历、童年观照和童年想象。第二,呈现中国儿童的思维方式、心理变化和生命样态。第三,与域外作品形成强烈互补、比对。第四,拥有人类的共通情感。无论种族、地域、文化有多少差异,人类基本的欲望、渴求、认知、感受是共通的,诸如善良、勇敢、同情、坚强、奉献、乐观等人类普遍的价值评判是相近的。第五,内置人类心灵共鸣的密码,含纳、承载了人类情感的张力。

冰 波:好的作品是“走出去”的基础。“中国式童年”是审美的,是生动的,基于人类共同的价值观,如善良、宽容、勇敢、诚实等,因此也可以穿越时代、跨越国界,引发共鸣、促进交流。具有文化底蕴和童年精神的作家对于“中国式童年”的书写是自信的,不同地域的人们用不同方式书写美好,是儿童文学作家应该为儿童付出的努力。我们有理由相信,“中国式童年”的书写会成为世界儿童文学中绚丽多彩的组成部分。

杨旭恒:“中国式童年”走出去是对外文化传播的重要事业,需要尊重文学出版产业发展的自然规律。输出的前提是有好的作品,作品好了自然就有输出的可能和后续效果。同时,与之相关的,在国外作品的引进方面也要严格把关,真正把具有艺术文化品位的好的作品引进来。这就要求出版人必须有一种自觉的意识,要扶持有艺术情怀、文化情怀的作品,要立足民间,充分发掘好的主题、优秀的人才,也要注重对青年作者的培育。

湘 女:中国是一个有着14亿人口、56个少数民族的多民族国家,这样的优势使得中国儿童有着丰富多彩、多元文化荟萃的童年。因为地域环境的各异、民族属性的不同、生活背景的差别,能让中国孩子的童年呈现出纷纭繁茂的多重性可能。也给“中国式童年”的书写提供了更广阔的想象空间和文学魅力。由此,我觉得我们可以从一个世界共有的话题,来找到一个“中国式童年”的书写如何真正走出去的途径。比如,当今世界共同关注的“保护生态、保护环境,爱护我们的地球家园”这一关乎人类生存的重大主题,也是中国正在规划进行着的重大主题,不仅是中国社会发展中最重要的一环,也是儿童文学创作者可以关注的话题。

胡丽娜:谈及“中国式童年”书写如何走出去,我想到国外有一大群致力于中国文化西方表达的作家,比如美籍华裔插画师杨志成,法籍华裔画家、图画书绘者陈江洪,旅法出版人、台湾绘本作者叶俊良等。他们积极吸收和借鉴西方图画书的艺术经验,致力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图画书呈现,将东方文化情感融合西方艺术表达,不失为是“走出去”的一种有益探索。

舒辉波:文学是从具体走向普遍的存在,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一定可以通过书写差异的经验而走向本质的共通。我们强调“中国式童年”走出去,一方面是需要作家们写下属于中国孩子的童年故事和经验,与此同时,也需要外国读者能从中看到全人类共同的情感体验、生命体验。比如,作家写传统文化内容、历史题材故事或者是当下生活,最后抵达的最高境界是永恒共通的哲理,这是无数具体故事情节和社会历史图像的普遍概括,不会因为事过境迁而失去活力。

2023-09-13 ——关于“中国式童年”书写及主题创作的探索与思考 1 1 文艺报 content71667.html 1 重点在于书写当下性的作品,要有持久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