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学发生学的角度看,中国古代文论尤其强调有感而发,因此有“感物吟志”“为情造文”“不平则鸣”“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等说法。这些说法的具体言说语境有异,但都强调了文学写作的发生,必须建立在写作者对现实生活中的人与事有所感触的基础上。作家心有所感,于是“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然后才催生出具有艺术美的文学作品。
具体说来,“有感而发”的“感”、“为情造文”的“情”从何而来呢?从现实生活中来。这个“现实生活”,如钟嵘在《诗品序》中所言,既包括“自然景观”,如“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也包括“社会景观”,如“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至于楚臣去境,汉妾辞宫,或骨横朔野,或魂逐飞蓬。或负戈外戍,杀气雄边。塞客衣单,孀闺泪尽。或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返;女有扬娥入宠,再盼倾国。凡斯种种,感荡心灵……”作家平时就处在一定的生活之中,有时候还为了一定的题材专门去深入生活,进行着创作素材的积累。因此,文学创作的生活积累又分为两类:一种是长期的“无意积累”,另一种是专门的“有意积累”。但光有泛泛的积累还不够,作家真正开启创作还需要一个触发点,一次刺激。秦牧在《艺海拾贝》中就以小羊喝奶的细节为喻来说明这样一个写作道理:文学创作要有生活的积累,要有一次“刺激”。这样,长期积累的素材和情感,才能找到合适的表达突破口。
对文人来说,这种“刺激”是珍稀资源,不是说有就有的,那是一种特殊体验。它需要你有日积夜累的体验作为基础,需要你对写作对象的深入思索作为前提。更重要的是,这种“刺激”虽然可能来自外在的因素,但却跟写作者的内在情感相互契合、相互激发。因此,在这个意义上,写作者写出的才是自己真正的情感,是因为情感的需要而开启写作。此乃真正的“为情造文”。
当下的文坛中,不乏真诚的作家、真挚的作品。他们之中,有的甘坐冷板凳,十年磨一剑,不理会文学潮流的起起伏伏,认真打磨自己内心真正要写的那一部作品;有的为了创作一个题材的作品,长期地深入生活,进行丰富的素材积累,并持续地寻找写作的突破口。当然,我们也要承认,虽然每日从报刊、从网络能看到海量文章,但许多文章好像不是发自作者内心而写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
有的写作是为了完成任务。为了应付一些编辑的主题约稿,为了给一次采风活动交差,这样的写作大都有“任务”之嫌。当然,即使为了完成任务,也有作家能够积极调动自己的积累和经验,写出了漂亮的文章,甚至成为名篇。但是,大多数的“任务式作品”都写得不怎么样,因为这不是出于他们的本心,这让我想到鲁迅所说的,“写不出来就不要硬写”。自己给自己下达任务,可以不可以呢?比如,必须每天写一两千字,雷打不动。这似乎无可厚非,特别是学徒期,坚持勤奋练笔自然是好事。可是,像网络作家那样,必须每天更新,被一种“机制”逼着写作,是不是好处、坏处并存呢?
对有些作家而言,写作变成了一种“生产”。他们好像不是文学家,而是一批生产商,夜以继日地构思,写作,发表,清点稿费。书房变车间,作品变产品,难免悲剧发生,粗制滥造,浪费纸张。尤其是一些专写历史典故的杂家,他们一篇接一篇推出历史典故,通常开头一段古代轶事,末尾加一两句个人感想,低成本,高效益,好发表,易转载。老实说,那些典故看似深奥,在历史学家眼里是“小儿科”,在稍有点文化的人眼里也是“炒冷饭”,就是寻常百姓,偶尔读来感觉有点新鲜,久而久之便味同嚼蜡。
有的写作是为了“钓誉”。手机上时常会收到这样的信息,“请给我投一票,我参加了××诗歌大奖赛”云云,写诗难道是为了评奖?太把这种网络投票的大奖赛当真,不太合适。还有,有的人急于发表,确认自己作家“身份”,竟恶意“复制”别人作品,这恐怕是文坛上最糟糕的事了。还有的诗人,把参加A地诗歌大赛的稿子稍微一改,比如改一下地名和习俗,然后又投到B地诗歌大赛。这样的“写作”还称得上写作吗?
优秀的文学作品,大多是作家内心受到真正的触动而写出来的。屈原“发愤”而写就《离骚》,司马迁心怀志向而著《史记》,曹雪芹受“刺激”创作千古《红楼梦》……他们的作品中有时代、有自我,感染了一代代读者。因此,对于当下的写作者而言,不必勉强地进行创作,你没有那份情要表达,就不要“为文造情”、矫揉造作。更进一步地,如果一个人没有写作的那份才华,就不要着急地挤入写作圈子,先踏实地生活,踏实地积累。积累够了,情感有了,文学自然就来了。
文无定法,唯情满自溢耳!坚持“为情造文”,而非“为文造情”!
(作者系江苏省盐城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