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中国美术学院创新设计学院师生以《港漂记忆拼图》为创作土壤,制作的科幻短片截图
昆曲、影片、纸质图书,当这些媒介融合起来,会达到怎样的效果?吟光的《港漂记忆拼图》给出了尝试。这部长篇小说以香港的文化想象和“港漂”记忆为基底,将科幻与昆曲美学相结合,从不同角色的视角出发进行叙事。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故事,在这座繁华的城市邂逅、相聚、分别。作者特别邀请了中国美术学院师生、昆曲艺术家、音乐家及乐队,为图书提供影像和音乐支持,实现了一种交互式、跨媒介、沉浸式的创作试验探索。
李 洱:吟光的《港漂记忆拼图》采用了“分布式叙事”的方式,或者说“立体叙事”。通过扫描书中的二维码,我们可以通向文字之外的另一个世界,既能够通向未来的科幻空间,也能够通向最悠远的历史遗存,比如昆曲的艺术世界。吟光在小说中采用了跨媒介、跨门类的表现方式,为小说打开了广阔空间,二维码背后的世界与纸质书的世界构成了一种特殊的对话关系。
宝 树:吟光的创作给科幻带来了一个新的方向或者说新的维度,一是她运用了多种多媒体手段,一扫码就出来一个影片或音乐,一般人想不到这种方式。科幻就是写最先锋、最新潮、最开放的东西,用电脑写出来的科幻和以前用纸笔写出来的科幻当然会不太一样。二是小说的叙事方式,这种多人第一人称视角叙事(POV)的方式在奇幻小说中常用到,但确实还比较少见,这种叙事方式能够带我们从不同视角、不同立场去看待这个世界,体验到不同视角之间的交互。
宋 嵩:我们上大学时,教材里有一章是展望未来的文学,并列举了若干可能,其中有一种叫做“超文本小说”。这个东西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国外已经有不少了,算是网络小说的雏形,点开一个超文本链接,就会出来一段文字、一首歌曲、一张图片或一段动画。吟光这部小说实际上可以被称为“二维码小说”,用二维码的形式,把传统小说变成了一种综合艺术。我希望这部书的出版可以倒逼我们现有的出版形式,推出更多让读者耳目一新的作品。
但我还要提一个问题:这些多媒体的形式,似乎对小说叙事没有产生太大影响。虽然小说已经呈现出了综合性的艺术形式,但歌曲是歌曲,动漫是动漫,文字还是文字,并没有真正融合在一起,歌曲或动漫没有真正起到承载叙事的作用。如何把这些丰富的形式真正融入一部面向未来的作品,这才是我们更应该关注和讨论的内容。
刘 怡:我觉得这些媒体的加入,会让这本书的传播性增强,因为文学的传播强度自古以来与它所依托的媒体有很大关系,比如远古时的文字要刻在兽骨或兽皮上,成本很高,所以不具备广泛传播力。文学传播的成本越低,传播力就会越强。多媒体手段的加入,会让作品具备更强的国际传播力。
李 洱:上世纪60年代,在美国出现了后现代主义文本,意大利作家艾柯对此有过论述。他谈到互联网可以让一篇小说跳到不同的网页,这种情况是存在的。但问题是你没办法保证所有材料都有一个总体性的叙事风格,写作者或许无法形成自己的写作风格,而风格是一个作家存在于世的最重要的标志,它意味着作家对这个世界有一个总体性的认识,有自己观察世界的角度和方法。如果一部作品由各种链接和二维码构成,那么作家的风格将不复存在。吟光的这本书,目前来看,书中由二维码所构建的世界和小说本身是一种并置关系,叙事始终保持着一贯的风格,这非常可贵。
吟 光:跨媒介的方式对叙事是否有所帮助?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其实我一直都在思考和探索。我曾在《十月》杂志上谈到“科幻叙事方法论”,这是我个人提出的一个尝试。当我们说到未来文学或科幻文学的时候,通常会关注“主题”上的革新。我们写作肯定是要写前人没写过的东西,但我发现大家好像还是比较关注内容、主题、主旨上的创新,即便是科幻,大部分也都是用传统的方式去写一个未来的故事。我比较感兴趣的是形式上的探索,或者说文学内部的叙事方法,先锋文学曾经做过一些尝试,后现代也在做这样的尝试。我们已经不可避免地来到视觉文明的时代,我们要承认它对我们的影响早已到来。
回到作品本身,这部作品还是相对比较传统的,是在写完文本的基础上,去跟不同的艺术家、音乐人做跨界合作。其实我们理想中的“分布式叙事”或者说“跨媒介叙事”,是指这个故事本身就由多种媒介构成,如果你不看完不同的媒介,就不能读完整个故事,它跟传统的小说改编影视是不一样的。传统叙事和多媒体能融合到什么程度,又应该如何更好地出版和传播,这是我接下来要继续探索的事情。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读者要参与叙事。真正意义上的“分布式叙事”,除需要多个艺术领域的作者共创,还需要读者参与叙事,相当于像沉浸式戏剧一样。读者可以改变叙事方向、挑选结局,甚至自己参与叙事,这在后现代文学中是有试验的。当然,如果真做到这么极致,那就更难发表了,而且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或许会动摇一些文学原本的评判标准。李洱老师提到一部作品要有强烈的作者风格,如果真到这一步,连作者都被分化了,读者和作者共同参与叙事,这是否还符合传统的判断标准?我们能否建立起一个新的标准,去中心化能否真正实现?这都是需要思考的问题。
宝 树:宋嵩提出的这个问题,有一部分是书本这种形式导致的。书和多媒体再怎么结合,也只有通过扫码去打开另一个东西,再用电脑或者手机去听、去看,有些人可能不愿意去做。但如果换个载体,比如说直接用手机、电脑、iPad或者更先进的设备去阅读,这种结合会更好。比如很多著名的影视金曲,它是和剧情同步开始的,大家很自然地就会记住它。还有就是对不同结局的选择,在电脑上也会更方便,鼠标点一下A或者B,就会出现下一个故事。这在纸质书上就很难呈现,效果远不如在电脑上好。所以我们在拓展内容眼界的同时,也要拓展媒介载体的眼界。
宋 嵩:我突然想到,我们刚才在说综合艺术,似乎各种艺术都能被综合到游戏里,那么电子游戏会不会成为所有人类艺术的终点?吟光这部作品特别适合改编成游戏,这种不同视角的叙述方式,在电子游戏里的应用是最多的。
刘 怡:说到游戏化的创作,这方面童书走得稍微远一些。比如家长买到一本书,它可能是一个盒子,所有游戏元件都在里面,小孩子或者家长去读的时候,可以在关键环节上选择情节走向。回归到成人文学,就像宝树刚才讲的,我们需要考虑用什么样的载体,去让读者的阅读更为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