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版:文学评论

范雨素的文学世界

——范雨素长篇小说《久别重逢》多人谈

《久别重逢》,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23年1月

范雨素,湖北襄阳人,北京老舍文学院第三届高研班学员。曾做过小时工,育儿嫂。现在在北京顺义做保洁

李云雷(《小说选刊》副主编):《久别重逢》是一本感觉独特、想象力新奇的书,有一种灵动的氛围。我读的时候发现,范雨素可以把很多现当代文学传统里不太熟悉的内容带入到小说中。这本书把我们带到一个奇特的世界里,和中国人隐秘的集体无意识有关,这些乡村民间的文化成为一种看待世界的方式。从范雨素的小说里,可以看到家族里的那些人跟历史人物产生联系,这是一种特殊的世界观,跟民间文化的传承有着密切的关系。

范雨素的语言有萧红的影子,简洁,直白,讲究,有文学性,这对我们理解文学性提供了不同的思路。书中提到的鬼魂世界,让我想起拉美小说里的鬼魂叙事,是范雨素用中国民间讲述鬼魂的方法构造了一个故事。

范雨素在她的创作谈中也谈到,太阳底下无新事,所以她对细节的描写不是很在意,但我觉得还是要注重细节描写,因为你的生活细节跟别人的不一样,个人独特的生活经验世界,值得深入挖掘和呈现。

师力斌(北京文学期刊中心主任):读这部作品有很多感受,它和别的小说完全不一样,脑洞很大,线索非常多,天上地下、神界人间、前史现在等等都穿插在一起。在写法上范雨素是不循规蹈矩的,是放飞自由的,没有专业文学写作的束缚,写得自由自在,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作为文学编辑,我对雨素的这种写法特别欣赏。大家常常会对纯文学的专业性和文学性有所反思。现在大家说“破圈”,对于如何“破圈”,范雨素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她的作品里能提供专业的和圈内的文学作品没有的东西,这恰恰是她作品的重要价值。

在范雨素的作品中,她不是为了学术或者为了写作而营造历史感,在她的言谈话语、日常生活中能够看到,这些历史存在、历史记忆、历史想象,都深深植根在她的思想和头脑中,所以当她写的时候,就自然而然流露出来,这恰恰是比较好的。小说中提到很多历史人物——项羽、楚侯、杜宇、刘表、范天顺等,这些先人、名人、历史人物对她的影响是切身的,她的作品中充满有血有肉的体验,能够体现文化记忆和历史深度。历史中那些有气节、有反抗精神的英雄影响了范雨素。项羽在她的笔下一定是令人尊敬的英雄,不以成败论英雄是她深为认同的价值观。书里有三段人生,一是她到贵州的人生,二是盗墓的人生,三是一个少年的出走。这三段人生都和范雨素现在的生活不一样。书中有很多面向和维度都是超出常人之外的。

王德志(北京同心互惠负责人、皮村文学小组召集人):皮村文学小组在张慧瑜、李云雷、师力斌等老师的支持下,坚持了9年,每周六都开展讲座活动,范雨素就是从文学小组中走出来的作家。这两年我们出了两本书,范雨素的《久别重逢》和文学小组的合集《劳动者的星辰》,是工友文学能够走进大众视野的一个好的开始。这几年皮村文学小组出了一些写得比较好的工友,他们以前并没有什么写作经验,在老师们的帮助下,从一个文学“小白”变成很好的写作者。每个村子都有同样素质的工友,会产生更多的工人作家。

范雨素的作品带有现实与虚构的双重性。这部自传体的小说语言简洁生动,想象力丰富,把艰辛的人生经历巧妙地跟玄幻故事融合。小说的叙述旁征博引,把科幻的情节和浪漫的人生理想糅合在一起,让经历的苦难绵软了一些,更能凸显一个女性的坚韧与责任,以及母爱的伟大。范雨素是家政工姐妹的骄傲,是新工人群体的代表,只要大家心有所向、心有所属,理想终将实现。总之,范雨素《久别重逢》的出版是一件让我们高兴的事。

张慧瑜(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研究员):《久别重逢》把《我是范雨素》放在一个更宏大、更历史的视野中来呈现。从艺术上看,这本书有三个特征:一是想象力奇特,有点像中国古典小说,以人物为核心,用散点、蔓延的方式把很多人与事串起来;二是充满灵气、巫气的童话色彩,《久别重逢》的语言是一种童话式的、拟人化的语言;三是范雨素有自己的语言风格,是一种诗意、简洁、明亮的汉语风格,在简约的文风中经常带着“出人意料”的反转以及清晰的社会意识,使得这份诗意明快的风格背后隐藏着现实的厚度。

《久别重逢》讲了三个故事,这是一部女性离家出走的故事,也是一部关于故乡、故土的寻根小说,同时也是一部生命轮回、前世与今生相互转化的神秘小说。《久别重逢》以个人家族史为线索,上接前世的日月轮回、脱胎转世,下承今生在人世间的四海漂泊。在这种碎片、跳跃和诗意的文学叙述中,范雨素书写了一部女性视角下的生命与历史之歌。

项静(华东师范大学中国创意写作研究院副院长):范雨素的这部小说作为研究对象很有价值。学文学的人都知道,白话文学当初的倡导者都希望平民能够产生自己的文学作品,不需要靠知识分子来代替自己发言。大众都有精神生活的需要,喜欢从事精神劳动带来的愉悦感和满足感。《久别重逢》出版之后引起了一些反响,从评论者的角度来讲,不必特别讨论这部作品写得好还是不好,因为它像一个仪式,对于普通写作者来讲,这都是很受鼓舞的事情。

这部作品也的确提供了很多独特的范例,范雨素小说的写作受到纯文学表达方式的影响,在这部作品中提到各种各样纯文学作品,比如刘震云的《塔铺》、李娟的散文等。她以前的作品里也布满了书目,比如《三毛流浪记》《鲁滨孙漂流记》《木偶奇遇记》《看不见的城市》《神秘岛》等。如果打一个形象的比喻的话,这本书很像一个书摊,也能从中看到书摊阅读者的形象。书摊成为这部小说的结构,她可以把她的阅读很好地镶嵌在整部作品的结构中。她提到《杨家岭的早晨》《森林爷爷》《植物妈妈有办法》等小学课本的篇章,以这样的篇章推进这部作品不断前进,而不是停在某个地方,这是这部作品的独特之处。这部小说中有非常多的素材和线头,范雨素未来的写作也可以把这部作品中提到的人物和线索单列出来重新扩展。

普通人都拥有精神生产的需要,写作会改造基层社会,以写作作为媒介的基层社会,塑造了基层组织内部的社会性和有机性。我在网上看到皮村文学小组成员郭福来说的一句话,他说在社会上40多年,没有遇到一个地方像皮村这样人与人之间没有隔阂,大家可以像一家人一样坐在一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声音。写作可以改变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甚至改变一个群体里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这也是写作在社会上的重要功能之一吧。

朱羽(上海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久别重逢》是一部有弹性的文本。首先它具有抒情性,书中有一部分是手写的诗歌,在黑色的页面上有一首一尾两首诗,与小说十四章的内容相对应。特别是最后一首《久别重逢》,写到了春天、汉水、瓜棚、麦地,最后一句是“这是春天,有晴也有柳絮/无我”。这是一首抒情诗,有一种跟逝去的东西相逢的乡愁,有汉水、母亲、麦地等意象。

其次,这部作品具有自发性。范雨素有着不可抑制的想写的冲动,这一点是很独特的,她有着丰富的阅读经验,文学语言在这里成为她表达情感非常重要的一个媒介。虽然是写“我”的故事,但是也可以忘“我”,在语言叙述中把自己完全奉献给写作对象。《久别重逢》中有很多叙述者讲故事,也有很多引文,包括流行歌词、小学语文课文、古典文学作品、法律文书等。引文本身成为结构的一部分,是“我”或者主体被别人的语言填满的过程。《久别重逢》非常像梦,具有做梦的变幻色彩,包括身份的瞬间转移、场景变换、文本意象的捏合对接等。叙述者“我”引入的力学、数学观念,本身具有现实的分化、变形、转移,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一种梦的逻辑。

小说中有三个阶段:童年、少年和成年。书中特别强调童年和少年时光很幸福,随着年龄长大,梦的扩张逻辑收缩,现实的逼迫日益凸显。童年的梦很大程度上也是跟语言有关,书里面写到“我”从小浸泡在家人语言的海洋里,童年的奇遇、与大树交流、与先祖对话,很大程度上因为阅读而来。成年以后更加凸显的要素是目光。小说中提到赎罪,这个赎罪转化为“我”去施行的一个仪式,给得不到尊严的人做事。最后的细节非常好,孩子长大以后每天下班用双手捧着饮料递给拾垃圾的奶奶,这个仪式非常个人化,但是它变成一个姿势,具有形象性,像是一个雕塑,而雕塑本身又克服时间,象征一种奉献。

张引墨(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总编辑助理):范雨素的作品写得很好,简洁有力量。她的写作有女性的感受在里面,是一种女性写作,她的声音应该被发现、被看到和被听到。不管现实生活如何艰辛,她在文学世界里一直寻找平等和尊严,希望在文字世界里能够构建有尊严的生活。我们定下来要出这本书,从签合同到图书出版花了15个月的时间,整个编辑工作,我们不停地开讨论会,最终把书定位在虚构和非虚构的互文上,是范雨素的“自传体”长篇小说。范雨素的写作有乐观的一面,她的语言带着幽默,对生活有非常本质的总结,给读者带来的冲击是深远和深刻的。

2023-09-27 ——范雨素长篇小说《久别重逢》多人谈 1 1 文艺报 content71845.html 1 范雨素的文学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