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版:理论与争鸣

身心是一体

——“新诗”究竟“新”在哪里

□树 才

一首诗是一个身体,一个用语言做成的身体。这个身体如果是活的,一定有一颗心;心内在于身体,必须是活的。身体有高矮胖瘦,形貌各异,但心却是无形的,是不可定义之物,它有赖于血液、气息、呼吸……心不是物,但心能转物。由于心是灵的,所以诗就得了灵魂。说到底,身心是一体,不能硬分,硬分出来的身不再是身,硬分出来的心也不再是心。身心一旦分离,双方都失去了存在的理由。身心可以分开而论,但不能对立起来。

变化的是体,诗的身体、诗的形貌;不变的是心,诗的心志、诗的境界。诗的身体,对中国诗人来说,就是汉字。仓颉造字,动天地,泣鬼神。这说明汉语诞生是一件神圣的事情,一个汉字就是一个世界,或者对世界的一次阐释。天地是怎么分开的?因为有“一”这个字,所谓“一字开天”。语言的变化,如同大河流水,比如长江、黄河。语言的变化性,就是流水的流动性。在诗里,变化的是语言,不变的是诗心。而且,诗永远处于某种未完成状态,它处在人类情感表达的一个至高位置。诗人写出一首首诗,但作为“至高位置”的诗,永远有待被写出,也永远不会被完全写出,诗人不管写出了多少诗,“诗”仍然保持着它未被写出的部分,剩余的部分。这就是李白、杜甫已经写出了那么多伟大的诗,我们仍然可以继续写诗的理由。

新诗究竟“新”在什么地方?新诗只是看上去是“新”的,其实并不崭新。因为诗不是单一物,而是综合体,它只能诞生在诗人的生活世界里,诞生在诗人生活世界所发生的各种事件里,它离不开诗人所处的时代和生活在其中的那种文化氛围。乍一看,中国新诗诞生于“译诗”(胡适《关不住了》),实际上,真正的变化动因还是植根在使用汉语的中华民族的内部焦虑中。这种焦虑,在100多年前,呈现为一种中国人的生存危机。旧诗从自己的语言身体内部已经积攒了足够的焦虑能量,加上翻译的横向冲撞,新诗就是西方的现代性在汉语变化上的具体体现……导火索是译诗的侵入,爆炸物仍是汉语本身。所以,新诗最初是一种思潮,一种观念,一个虚象,一个乌托邦……有古今之变,于是才存旧体新体,有中外之争,这才是真正的焦虑所在。100多年来,“异乡人”和“本地人”逐渐相融、共生,最终联姻成一家人,凝合为一个新的血脉。汉语诗歌的变化是这样,法语、英语的也是这样。

100多年了,时代在科技的裹挟下,正呈现为一种加速度的状态。新诗也已经旧了!因为它正面临着新的困境,在世界范围内都是这样。对汉语诗歌来说,这一困境,看上去是在“身体”(诗体)的散漫上,实际上是在“血脉”的贫乏里(诗心)。散文中的诗性,曾经给了诗歌以诗体松绑的理由,启示了节奏的力量,但是散到何时何处为止?这是一个大问题。形式自创,也许将成为一种新的语言探索。说到底,中国诗人的屁股,必然(也必须)得坐在汉语上。汉语的困境,也是目前中国诗人的困境。中国诗人如果能突破困境,一定是在想象力和创造力上,发挥了个性的差异和灵性的共有。果真如此,那么汉语也将赢得它的未来,它会更富于表现力,饱含思想的开阔、尖锐和深刻。

(作者系诗人、翻译家)

2023-10-11 □树 才 ——“新诗”究竟“新”在哪里 1 1 文艺报 content71894.html 1 身心是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