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版:理论与争鸣

深入生活的深度,决定着作品的高度

□牛宏程

作家老舍有言,“作家必须深入生活是无需多加解释的”,要真正写出像样的东西来,“只有深入生活,到下边去才行”。深入生活,做人民的学生,是当代文学发展进程中的一个重要观念。这似乎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但它确实又是一个常谈常新的话题。深入生活,做人民的学生,字面看起来直白明了,但其内涵却十分丰富。它至少包含着两层含义:为什么要深入生活?如何深入生活?

为什么要深入生活,去做人民的学生?这往往涉及的是问题的根源。回答好这一问题,对于作家来说非常重要。“搞文学创作,我们益阳人有言:草鞋冒样,边打边像……我觉得作家记者,要想自己笔下出好的作品,就得扎扎实实深入生活,老老实实向群众学习。”这是作家周立波在谈自己的文学创作经验时发出的感慨。这揭示的道理其实和老舍所言一致,都指明文艺创作是一个不断积累、不断深入生活、向人民学习的过程。毫无疑问,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众多优秀的作品,如《创业史》《山乡巨变》《平凡的世界》等小说中的人间烟火气就证明了这一点。优秀的文艺作品往往是作家艺术家扎根生活、扎根人民而写出来的。为什么到了今天我们依然强调这一点?这是因为,生活就是人民,人民就是生活,文艺作品的本质就是书写人民的生活。一方面,千千万万人民群众在漫长岁月里创造的色彩斑斓的生活、丰富的实践为作家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和广阔的舞台。而人民群众在火热的社会生活中呈现出的原始的、本真的心性,恰好是文艺工作者的智慧之源。扎根于广阔的社会生活,去做人民的学生,也就找到了从事创作的原点。另一方面,归根到底,文艺工作者也是群众的一员。正是人民群众构成了创作的主体、被表现的主体。千百年来,广大人民群众在劳动实践中积累的经验是具有广泛性、典型性和代表性的。人民群众感受生活的独特方式也具有天然的艺术性,只有深入他们的生活世界,始终与人民群众保持血肉联系,做他们的学生,才能触摸到时代变化的脉搏,感受到时代带来的新变化,从而创作出有温度、有深度、有感情、接地气的文艺作品。

深入生活,做人民的学生,更是文艺工作者增强想象力的重要途径。众所周知,优秀的文艺作品离不开文艺工作者丰富的想象力,我们无法否认想象力之于文艺创作的重要性。但追根问底,文艺工作者的想象力从哪里来?毋庸置疑,想象触发点是从生活中来的,是从人民群众那里来的。生活的田野、群众的实践正是艺术想象的策源地。古往今来,许多优秀作品中精彩的情节,其实并不是作家天马行空的想象,而是人民在生活的实践中就创造出来的,是来源于生活中各种逻辑的组合发展。“鲁郭茅巴老曹”等作家笔下的人物典型,不正是基于广大人民群众生活事实基础上的组合吗?可以说,脱离了群众的实践,不去向人民学习,文艺创作也就丧失了根基。文艺创作需要想象力,但不能胡思乱想,丰富的想象力一定是建立在深入生活、与民众心连心的基础上的。

如何深入生活、如何做人民的学生则往往是一个方法论问题。深入生活、向人民学习,需要下苦功夫。它不是走走过场、做做样子,也不等同于浅层次的“体验生活”,而是重在扎根,用心去交流,是要把身子沉下去,关注老百姓的喜怒哀乐,是要在身入、情入、心入中去观察、体验、研究、分析“一切人,一切生动的生活形式和斗争形式,一切文学和艺术的原始材料”。

在谈到文学与人民的关系时,作家赵树理强调要积极学习群众的语言。他极力倡导要用民众听得懂的语言来书写民众的精神生活。他指出,农民听不惯“然而”,就写成“可是”;“所以”让农民陌生,就写成“因此”。“不给他们换成顺当的字眼儿,他们就不愿意看。字眼儿如此,句子也是同样的道理——句子长了人家听起来捏不到一块儿,何妨简短些多说几句。”赵树理向群众学习的语言观,在其作品中得到了鲜明体现。在《小二黑结婚》《李有才板话》等作品中,就有大量的口语化语言。正是其大众化、通俗化的语言叙事,才塑造了小二黑、二诸葛、李有才等经典人物形象。作家老舍也是如此,他曾谈道:“我无论是写什么,我总希望能够充分地信赖大白话。”纵观他的作品,无论是小说《四世同堂》,还是剧本《茶馆》《龙须沟》,他的语言都朗朗上口、朴实无华,句句说进了人民群众的心里。事实上,没有扎根人民、虚心向人民学习,是写不出这些鲜活的语言的。汪曾祺也特别善于从人民群众的口头语言中汲取创作的营养。他谈道:“使用语言,譬如揉面。面要揉到了,才软熟,筋道,有劲儿。”在论及如何学习群众的语言时,他强调了四个字:随时随地。这就揭示了人民群众语言的魅力。群众的思想最鲜活、语言最生动,群众的语言中蕴含着大智慧、大能量。他们的语言,如华兹华斯所言,是“一种更纯朴和有力的语言”,是“从屡次的经验和正常的情感产生出来,比起一般诗人通常用来代替它的语言,是更永久、更富有哲学意味的”。“人民的语汇是很丰富的,生动活泼的,表现实际生活的”,是单纯而不矫揉造作的,是一切文学语言的源泉。当然,学习群众的语言并不意味着作家不需要进行语言的锤炼。恰恰相反,这需要很多的功夫来进行拣选、搭配、转化。

做人民的学生,需要作家深入生活大地,脚印深扎在乡村田野。作家柳青指出:“群众的生活是作家的大学校;生活培养作家、锻炼作家和改造作家。”在新中国成立初期,为了书写农村的合作化运动,他毅然放弃在北京的工作,扎根长安县皇甫村14年。在这14年中,柳青一心扑向广阔的农村天地,真心实意融入人民的日常生活。为了和农民打成一片,他将村里的一座破寺略作修缮,作为住宅,穿起农民的服装,全家过着清贫的生活,并常常在“黑夜开完会和众人睡在一盘炕上”。在皇甫村村民心中,柳青和他们一样,是个农民,是自己人。《人民日报》曾十分传神地报道了柳青由外到内的“农民化”:“柳青完全农民化了。矮瘦的身材,黧黑的脸膛,和关中农民一样,剃了光头,冬天戴毡帽,夏天戴草帽。他穿的是对襟袄、中式裤、纳底布鞋。站在关中庄稼人堆里,谁能分辨出他竟是个作家呢?”深入生活的深度,决定着作品的高度。正是因为他14年如一日,扎根大地、深入生活、虚心向人民学习,才造就了《创业史》。作家路遥也是如此。他多次强调自己是“农民的儿子”,并指出作家要“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正是基于对自身身份与文学创作本质的认识,使得扎根人民成为路遥写作的精神指向。在创作《平凡的世界》过程中,为了反映煤矿工人的日常生活,他多次深入煤矿,与煤矿工人同吃、同住、同劳动。铜川矿业集团王蓬回忆,准备下井时路遥婉拒了矿上特意为他提供的新工装,而是从工人中找来旧工装。他说:“煤矿工人艰苦而光荣,来煤矿下井,已不是一般的生活体验,而是深刻的生命体验,非得入骨入肉不可!”正是这些生命的体验,使得路遥捕捉到了人民群众中最原始、最真实的生活气息。深入人民生活的广阔天地,扎根人民的生动实践,这是柳青、路遥在文学创作的历程中矢志不渝并一直践行的精神理念,也是他们留给我们的精神遗产。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任何文艺作品都离不开生活这个源头活水的灌溉,都离不开人民的滋养。大量文艺创作实践证明:“文艺创作方法有一百条、一千条,但最根本、最关键、最牢靠的办法是扎根人民、扎根生活。”只有深入生活,把生活咀嚼透了、完全消化了,站稳了人民的立场,用心去感受人民群众的伟大实践,才能搭建起与人民群众的“连心桥”。

(作者系山西大学文学院博士生)

2023-10-16 □牛宏程 1 1 文艺报 content71935.html 1 深入生活的深度,决定着作品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