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些年，我陆续读到海飞的一些作品，其中一些改编成了电影电视剧，引起了广泛的关注。这些作品以类型见长，以谍战居多，这使得海飞成为了谍战小说的代表作家。这当然毫无问题，中国的类型文学在当代取得了长足的发展，正是有赖于海飞这样一批作家的努力。但是另一方面，据我了解，海飞的创作起步很早，作品种类多样，风格复杂多元，如果仅仅以类型谍战作为他的“身份标签”，实际上是有局限的。四卷本的《海飞自选集》，正好是对这个问题的回应，可以说，通过这一套自选集，海飞展现了他深厚的文学功底和独特的创作风格，同时也丰富了他的作家形象。

《海飞自选集》一共四卷本，涵盖了多种题材和风格。第一本《往事纷至沓来》以民国为背景，通过讲述那个时代的故事，展现了历史的沧桑变化和人物的命运浮沉。这类题材是晚近当代文学写作的热门，既可以满足读者历史阅读的快感，又能够规避一些敏感问题。但这类题材也容易写得空洞，往往是“事件”大于“人物”，“故事”高于“情感”。海飞的作品则不然，他通过对历史事件的深入挖掘，直观具体地呈现了民国时代的社会风貌和人情世故，同时，他笔下的人物相对形象细腻，这使得他的民国书写颇有质感。第二本《老子的地盘》以现实题材为主，写的是当下普通民众的生活。通过对日常生活琐事的描绘，呈现了一个烟火气十足的社会底层世界。这一类书写也许受到了新写实主义的影响，最能见出海飞的写实功底，这也能部分解释他的谍战小说能够大获成功的缘由，谍战虽然往往以架空的形式结构故事，但是对写实却有极高的要求，无论是从创作还是阅读的角度看，没有扎实的写实笔法，就不会有成功的类型文学。第三本《赵邦和马在一起》风格更加突出，这是一本以赵邦为主人公的系列短篇小说集。这些小说以夸张幽默的手法展现了一个充满想象力的虚构世界。正常的逻辑不能解释生活的荒谬，于是，以非正常的方式才能真正地呈现生活的“内在真实”。夸张、幽默、反讽是当代文学重要的一脉传统，可惜目前继承者越来越少，海飞的这些写作带有实验的性质，其实应该得到更多的关注。第四本《遍地姻缘》讲述的是发生在一个名为“丹桂房”的江南小镇里形形色色的故事。在这本书中，海飞细腻地描绘了江南小镇的生活场景以及生活其中的各色人物。这是一个充满诗意和浪漫的江南世界，也是海飞建构的一个写作的原乡，也许可以媲美莫言的东北高密乡、苏童的香椿树街。在地方性的意义上，这一类的写作原乡不是太多，而是太少。海飞的这一类写作笔墨自如，情绪饱满，画面感极强，在他最近出版的“古谍系列”中，这一江南风格和审美发挥到了极致。

我最近读到的海飞的作品是长篇小说《昆仑海》，属于他的“锦衣英雄系列”的第三部，也是收尾之作。在我看来，这部作品其实是多种风格的融合，既有武侠小说的因素——尤其是古龙式的人物形象设定；又有历史小说的框架——其故事发生时代设定在明朝；同时还有风景小说的优美——尤其以江南的意境取胜。这再次证明所有的类型都来自于综合，也提醒我们作为类型作家的海飞其丰富驳杂的精神图谱，如果我们阅读了《海飞自选集》甚至更多的与海飞的写作有关的资料，就会明白其来有自。在这个意义上，《海飞自选集》不仅提供了一批精湛的文学作品，也不仅仅发挥着前文提到的校正丰富作家形象的功能，同时，它也对我们了解雅俗文学之间的互补互文——在中国文学史上乃至世界文学史上，雅俗都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更深入地理解当代文学史的实践生成起到积极的作用。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