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中国最古老的多声腔剧种之一，瓯剧2008年就进入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而具有“中国第一戏”之誉的《张协状元》更是作为唯一被完整保存下来的宋元南戏而成为“戏曲活化石”。此次2023“戏从温州来”经典南戏走进京津冀专场系列演出中，温州瓯剧艺术研究院以新作《张协状元》，向传统致敬，溯南戏之源，在国家大剧院舞台上再现了中国戏曲史上第一种成熟的戏曲形态——宋元南戏的演出样貌。
瓯剧《张协状元》的成功上演，让《张协状元》这块“活化石”擦去了900年戏曲史的尘埃，也让瓯剧这一古老和珍稀的剧种以一种更新的姿态再次进入全国视野。
以经典新创的形式再现《张协状元》是温州瓯剧艺术研究院在新时代里践行习近平总书记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的重要讲话精神，在新的起点上把地方戏曲作为优秀传统文化传承的重要载体，推动文化繁荣与文化建设的一次重要的创作实践。
在今存十七种宋元戏文文本中，被叶恭绰发现于《永乐大典》“戏文三种”之一的《张协状元》，严格地说呈现的是元本的样式和面貌。但由于其文本中通过舞台提示等仍然保持着的原始的演出形态，而被后世作为宋代南戏剧本来看待。这一次瓯剧《张协状元》正是基于此，将此剧的形式源流追溯到宋代南戏时期，也就是中国戏曲史上耳熟能详的“宣和之后、南渡之际”的“温州杂剧”时期。从这个意义上看，此次瓯剧《张协状元》是以现代的舞台形式让南戏的古老形态从古典文本中走出，在瓯剧中重生与再现。从剧团的创排诉求上看，是以戏曲创作实践的形式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一次继承、发展。
为了凸显“宋元南戏”应该具有的历史质感，《张协状元》的舞台修旧如旧，创作团队对舞台的二度呈现有着一种非常清晰而明确的追求，那就是回到南戏的形态源头，寻找与再现中国戏曲最具有本质的那些舞台审美原则。开场舞台设计突出古拙之感，舞台就是戏台，两方图案朴素的“守旧”上书“温州瓯剧在此做场”，遵循传统戏曲“当场搬演”的原则，演员于两口大衣箱前当场换装。
整台戏的表演充分呈现了瓯剧的魅力，具有高度载歌载舞的特点，完整再现了王国维所言的“歌舞演故事”。演员以虚拟化的表演呈现出无处不在的传统戏曲的高妙，手持门环以身代门，以鞭代马，以一当十，如当戏剧情境需要时演张协状元的演员便马上“我来当桌子”，同时还模拟各种声音，以身代门，且把揭穿伪装也就是“当场说破”作为重要的表演原则，即无论演出者还是观赏者都不避讳这是“做场”也就是演出的事实，因此可以提前交代剧情，毫无悬念看戏，所谓“逢场作戏”，“戏者，戏尔”，这些其实都远远超越了西方戏剧理论中经常被使用的“假定性”的范畴。这些舞台原则的使用，意义不仅在于以现代舞台的形式回溯中国戏曲的美学特征，以瓯剧的形式向古老的宋元南戏致敬，更在于将时空自由、假定与虚拟、写意指代、当场说破等刻在文化基因里的特点再次呈现于当代都市的舞台，并与观众的欣赏习惯无缝对接。舞台还呈现了中国戏曲最宝贵的表演特点“戏必有技”“戏无技不立”，演员们以水袖、摔叉、跪搓、甩发、矮子功等传统戏曲的身段技艺完美地展示了温州瓯剧艺术研究院这个表演团体的艺术实力。
众所周知，“书生负心戏”是中国戏曲最重要的母题之一，尤其在宋元南戏这一古老的戏曲形态之中，除却宋元王朝交替时期文人际遇等特点视角的分析，这类题材的作品之所以深入人心是由于悲欢离合与家庭伦理的故事中所蕴含的永恒人性。瓯剧版《张协状元》对于角色形象的诠释是生动深刻的，剧作并没有给张协的所作所为赋予过剩的合理性，也没有突出他的情非得已，而是以戏谑和犀利的手法旁观着这个自私同时又懦弱的人如何因功利主义的价值观而一步步滑向人生的深潭。在中了状元之后，张协披红挂彩打马游街之时，突然遇到小姐胜花递来的丝鞭，此时他的内心是得意与狂喜，想到的是“果然是书中自有颜如玉”，而后想到的是“名节事大”，两个神灵以“神话鬼话心中话”来三番五次让他“蓦然想起庙中人”丝毫没有触动他的内心。这样的张协是真实的，人物的行动线是在性格逻辑的设定之中的。同时，小姐胜花的形象也丰满而多姿，这是一个不同于同类题材同类人物的形象，因其灵动和真实而充满了民间趣味和宝贵的民间性。出场时故意抖露的“端庄”，恨嫁时的急迫，除了让观众感到亲切与戏谑，更是赋予了这个千金小姐以市井之态，这是一种宝贵的底层想象，更在文本上深刻地体现着宋元南戏继承自勾栏瓦舍的民间价值和民间趣味。
瓯剧，和南戏一样，是吴越文化区域里生长出的民间戏剧样式。温州瓯剧艺术研究院，是全国独此一家的瓯剧专业表演艺术团体，近年来，这个锐意创新的团体本着“在坚守中创新，于传承处发展”的艺术理念，以传统剧目的挖掘整理和新编戏创作为两条腿走路，先后排演和推出《杀狗劝夫》《水牢摸印》等近百部作品，以创作与演出践行“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指导思想，以瓯剧剧种的继承和发展践行“文化浙江”的建设，不仅完成了院团的自我造血，更是以文化事业助力地方发展，擦亮了温州“南戏故里”这块金字招牌。
（作者系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