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陌上那层白茸茸的雪被子,倏然消融了;屋檐下那条长长的冰溜子,忽然掉落了;河沿边那丛躲在水里的茵绿小草,蓦然蹿出水面露头了。
哦,立春了!
朱自清先生看到的春天,是个花枝招展的姑娘。而我眼中的这个春天,则是敢作敢为的好汉。像义士出征,毅然与大寒分道;像壮士断腕,决然与四九扬镳。早早出发,率意前行,立春赶在了龙年前。
对,似乎早早立春,就是为了迎接这12个年头才能跃现一次的龙年。龙,可潜行大海,可腾云驾雾,生肖当中哪个可与之相比!别说鼠猴鸡狗,即使大吼一声威震山河的猛虎也不得不自愧弗如。
龙是神物、灵物,是由多种动物组合而成的共同体,并非自然界的实有动物。民间将龙概括为:牛头马面蛇身子,鸡爪鱼鳞虾尾巴。这举世瞩目的中国龙,并非一举成形,而是经过了漫长时间的优化组合。从考古发现可以看出,数千年前中华先祖就在想象龙、创制龙。早在距今6000多年,河南省濮阳遗址即有了龙的造型。这条龙用蚌壳摆成,昂首弓背,前爪扒,后腿蹬,尾巴像是在摆动。中原在造龙,东北也在造龙。距今5000年前后的辽宁红山遗址,则呈现出了雕刻精细的玉猪龙。时间靠后些,在距今4300年前后的山西临汾陶寺遗址发掘出了龙盘。这条龙主体似蛇,却比蛇多了耳朵,身上勾画着鳞纹,嘴里衔着嘉禾的枝穗,明显由多种动物组合而成。如果再丰满些,添加牛头、马面和鸡爪,那样貌就与当今流行的龙别无二致。
中华先祖不仅靠神思创造出了龙的形象,而且升华出了龙的精神、龙的文化。龙能屈体,屈体似是积蓄力量;能伸展,伸展像是昂扬奋发;能潜伏,潜伏似在静待机变;能腾飞,腾飞直上九霄云天。龙,真是刚柔相济、无所不能的灵物啊!
先祖为何如此塑造龙?大概旨在用一种灵物体恤民心,承载民意,实现天遂人愿的渴望。由龙来替天行道,适时行云布雨,确保风调雨顺。农耕文明初始阶段,风调雨顺就是五谷丰登的代名词,五谷丰登就是丰衣足食的代名词,丰衣足食就是安居乐业的代名词。因而,龙一旦塑造成形,便深得大众厚爱。你爱他爱,口口相传,传播出了家喻户晓的龙文化。将龙文化提炼得最简单、最明了的,是成语。打开词典,与龙相关的成语几乎全是褒扬的。形容险要雄伟,为“龙盘虎踞”;形容精力充沛,为“生龙活虎”;形容吉祥喜庆,为“龙凤呈祥”;形容昂扬进取,为“龙马精神”。
这“龙马精神”非同一般,将龙和马的优点集于一身,既能乐于奉献,又能百折不挠,奋发向上。吴承恩似乎嫌这诠释太抽象,不好记,便在《西游记》中“组装”出一匹白龙马。白,洁白如玉,将国人对美玉的偏爱寄托于马的身上。乍看是马跟随着唐僧师徒西行取经,其实此马是龙,是天龙下凡化作的骏马。平时白龙马不吭不哈,负重前行,即使遭受困厄,也绝不越职行事;但是,最危急的关头也会为师父、为使命冲天而起。白龙马,是龙和马品格风骨的完美结合,有它参与取经,危难风险便有了无法冲破的底线。龙马精神,堪称炎黄子孙内心美德的形象代言。
春,是个会意字,象征日暖时草木嫩芽破土而出。赶在除夕前早早到来的“立春”,满腔热情地迎接龙年,扮靓龙年。还在兔年的腊月,众人就在翘望龙年的光临,早早开始迎新。在北国的黄土高原上,乡村的能人巧手走出家宅,聚在一起,脚不停,手不闲。干什么?做龙灯。先破开早就预置好的竹竿,劈作竹条。竹条有粗有细,粗的撑龙骨,细的圈龙身,你做一截,他做一截,外边用绸布一黏,便是蜿蜒的龙身。如果制作龙身算是手艺,那制作龙头绝对是门艺术。龙头要虎虎生威,龙角要昂扬高翘,龙眼要炯炯有神,就连龙须也不能有丝毫含糊,悠然伸出,还要能连连抖动,抖出生命的活色。最精巧的是龙嘴,龙嘴一张,就喷射出一股清水,让看的人啧啧称奇。智能时代,只需装个小软件,龙嘴准会定时定量喷吐出大家新奇的欢笑。
北国在忙着做龙,南方也在忙着做龙。不同的是,黄土高原上做的是竹节龙;江南水乡,尤其是金华一带做的是板凳龙。板凳龙可真是别出心裁:威武的龙头由高手匠心独运制成,龙身则八仙过海,各家各户都用自家的板凳装扮龙身,各显神通。一邀集、一连接,就是一条蜿蜒数百米的巨龙。而且这巨龙百家争鸣,姿色各异,展示的是不同家庭的文化水准。试想,谁家甘于人后?于是暗暗较劲,郭家雕个盘古开天地,象征豪情壮志;吴家饰出女娲补苍穹,传播柔情仁爱;张家彩绘红牡丹,表明光景红火;李家描画白莲花,体现清廉家风……美轮美奂,各美其美,美美与共,共同成就了一条异彩纷呈的中华巨龙。
春光辉映,巨龙腾飞。大年佳节,北国高原,江南水乡,鼓乐齐鸣,万民欢腾,舞起各自寄予厚望的巨龙。夜色一暗,点缀在龙身上的电光闪烁开来。黄土高原的广场上,竹节龙亮相了,上下翻飞,酷似上窥太空下探海,看得人眼花缭乱,禁不住热血沸腾。江南水乡的丘陵间,板凳龙盘旋着缓缓下山,犹如遨游苍穹的神龙,带着吉祥,带着瑞霭,降落人间。
龙年来了,龙的传人乘长风,破巨浪,显神威,再显神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