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详着北京小关市场内金灿灿的黄豆,我脚步未动,魂却飞到了那个叫桃林村的乡关。
我的村庄横陈着一条开沟渠时黄土堆积而成的港堤,地势高,灌水不方便,不适合种水稻;不过,却适合点黄豆。那年春天的一个清晨,我荷锄来到了这里,为点黄豆打头阵。地面凌乱地长着荠菜、蒲公英、辣蓼子诸多杂草,我紧握锄头,咔嚓咔嚓,刀口闪着雪亮的光芒……一个上午过去,杂草清除殆尽,港堤裸露出了金黄色的肌肤。
回家吃过午饭,我挑着两箩筐草木灰,与母亲一起来到了港堤上。放下扁担,我将锄头举过头顶,朝坚硬的黄土猛地挖下去。砰,黄土翻卷过来,裂开了一道口子。我在前面挖着一个个坑,母亲就跟在我的后面,将那珍珠似的黄豆种子,小心翼翼地撒入坑中,覆上草木灰。阳光炽烈,黄土地很硬,没法挖深。但黄豆不挑剔,它小小的个子已经很满足这些浅浅的窝了。
黄豆静静地躺在贫瘠的土壤中,当雨滂沱而至,黄豆就破土钻出鹅黄色的芽儿,向世界宣告新生命的诞生。过三五天,母亲就会来到港堤,细心地观察每一片叶子、每一个芽苞。黄豆苗无须施肥,它饮日月之光、山川之气就渐渐长大了。微风踉跄,它们摇曳着,醉醺醺跳起了舞蹈。阳光透过绿叶的缝隙洒在地上,绘出一片片斑驳的光影。不久,黄豆苗结荚,豆荚毛茸茸如小奶猫,躲在心形的豆叶背后,好奇地打量着飞来飞去的昆虫。更多幼嫩的如小乌篷船挂在枝条上,迎送着风雨、阳光、露水。
豆荚长旺了,就有三五株车前子、一二蔸狗尾巴,或者几丛野稗草,小毛贼一样悄然从土壤里冒出来,潜伏在枝繁叶茂的豆苗丛里。这时,黄土地会邀请一把锄头,刀口霍霍,闪亮亮一头扎进杂草丛中……我戴着草帽,手握锄头,大汗淋漓抬起头来时,已是仲夏某个烈日当空的中午。那些入侵的杂草,终于在一把锄头面前投降,将土地拱手让给了黄豆苗的主人。
黄豆苗一天天生长,虫子开始觊觎果实,把一片片心形的叶子咬得千疮百孔。喷洒过两次农药后,秋天的阳光读熟了黄土地。黄豆荚挂于枝条,一身金黄的绒毛,弥漫着大地的气息,散发出淡淡的豆香,召唤一个少年持镰匆匆而来。那天阳光柔和,黄土地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港堤上,我挥舞镰刀,注视着一串串鼓鼓的黄豆荚,把枯萎的茎割断,整齐地码放在两根挑绳上。之后,我用挑绳将黄豆秆捆紧,一根扁担插进两头捆子里挑了起来。扁担下,黄豆秆与黄豆荚始终一言不发,如同老朋友,倾听我一路的脚步声,以其香气,安抚着我疲惫的躯体。
走在乡间阡陌上,阳光温柔,豆香弥漫。我憧憬着,黄豆荚在禾场晒干脱粒后,那珍珠似的黄豆,以及餐桌上那一盘盘香喷喷美滋滋的豆腐豆干。
客居这繁华的北京城,我时常梦回豆香飘溢的乡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