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健灵的儿童小说唯美而有新意,童趣之外,还有自己特异的思考,不入流俗,创造了很多优秀独特的儿童文学典型形象。但对我来讲,更喜欢《童年的味道》这样充满温情的散文作品。
“馋嘴女孩”笔下的生活风味
书中的主人公是个馋嘴的小女孩,作者并不避讳这一点。“那时候的自己,真是馋啊,会馋到挖空心思找吃的。我去食品店买过婴儿吃的奶糕,试着用大白兔奶糖加开水加醋调制创意饮料,最大的梦想就是当蜜饯柜台的营业员,可以尝遍喜欢的各类蜜饯:话梅、桃板、杏干、咸橄榄、盐金枣、加应子、巧酸梅、酱芒果……之所以有梦想,多因平日时常念叨而不得实现。”因为嘴馋,能够上课时“想家里的山楂糕”;也因为嘴馋,看着大人们喝封缸酒疏忽了给自己,吧嗒吧嗒流下了眼泪;更因为嘴馋,所以能够带着忐忑和不安偷吃一根别人家晾晒的梅干菜……物质匮乏的年代,哪个儿童不嘴馋?哪个儿童不对食物垂涎欲滴?然而难得的是,作者的嘴馋不仅仅停留在口腹之欲上,固然她“对美食的兴趣自小有之”,“我张开嘴,将蟹块含在嘴里,轻轻地抿了抿,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蟹肉像果冻一样在嘴里弥漫开,柔嫩又爽滑,夹杂着蟹膏的浓郁鲜香,咸津津又透骨鲜,还带着迷人的甘甜。‘真是好吃啊,鲜掉眉毛!’我眯着眼睛说。”在满足口腹之欲之余,还能够品味出鲜美之源。
出于对美食的兴趣,作者还关注了美食产生的过程以及其中蕴含的美:“半个多钟头后,糯米蒸好了,关了火,掀开笼盖,更浓更白的蒸汽扑面而来。当蒸汽慢慢散开,才看清里面糯米的样子,它们变得颗颗晶莹透明,好像细小的珍珠,闪着幽幽的光。这么好看的‘珍珠’,定要配上好看的容器。它是一只绿釉陶罐,外婆的收藏,妈妈小时候它就陪伴她了。敞开的口子,短短的脖子,翠绿色的胖胖的罐身上,饰以莲花纹,陶罐的盖子做成莲蓬的形状,上面蹲着一只小青蛙。”
在观望、打下手和期待美食的过程中,逐渐培养起对美食的热爱,进而逐渐明白,“做菜不光关乎味道,更是一门综合了视觉、嗅觉和情感的美的艺术”。对美食的渴望、追求美味精致的过程、对自然馈赠给人类的美食的珍惜和爱护,这些塑造了一个上海女孩细腻、敏感、善良、优美的灵魂,更赋予了作者一双善于发现生活之美的眼睛,热爱美食、热爱生活,并且用手中之笔将其描画出来。
上海普通百姓的“食为天”
近些年,写美食的图书越来越多,或许得益于改革开放后中国经济高速发展带来物质的极大丰富,人们渐渐把对一日三餐的关注转移到欣赏美食上来。在从物质的咀嚼到精神的品位的转换过程中,上海这一城市扮演着很重要的文化角色。《童年的味道》写了很多改革开放之前上海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食物,细笔描绘出老上海的人间烟火气。小巷街坊、亲人邻里,当年的家常便饭,现在看起来也许会被年轻人视为“寒酸”,不知滋味在何处,但经历过那段历史的人读之则亲近不已,津津有味。比如林阿姨家用小汤锅盛着、点缀着金黄的油豆腐的细粉汤,比如外婆做的加入豇豆干、蚕豆干、香菇丁、花生米、毛豆子、油豆腐南瓜丁、萝卜丁、芊艿丁的菜粥……上海寻常人家中的一碗粥、一例汤,能折射出城市居民对美食和美好生活的理解和追求。哪怕是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也创造出了黄酒冰棒、自制酱油、酱茄子、山楂糕等美食,丰富了原本简单的食谱,让生活充满诗意和期盼。作者所写的20余种食物,并没有高大上的食材,却真实反映了那时上海百姓的生活食谱,写出了百姓头顶上的“一片天”。
美食的最高境界是情
《童年的味道》和写美食类的图书一样,关注于饮食之色、香、味,审美于创造美食的过程和期盼的心理,真实而自然,亲切而生动。但作者也没有止步于此,篇篇通过回顾和思念美食,写出了对少年时代的“我”身边的至亲至爱之人,包括父母、邻居、同学等系列人物,在平凡岁月中的繁杂琐事、一日三餐。作品写出了他们的互助、体贴、关心、帮衬,呈现出了普通人之间的情谊、品德和爱,平凡而朴素,却能够打动读者的内心,让人怀念那个物资极度缺乏的年代真挚而单纯的美好感情。
书中有一段关于上海弄堂傍晚景色的描写,动静相得益彰,如同一张风俗画,描绘出作者童年的上海味道。在夏日的傍晚,洗完澡、擦了爽身粉的“我”帮着外婆把澡盆里飘着肥皂沫的洗澡水倒掉,搬着板凳去门口的弄堂里乘凉。外公半躺在藤椅上,“我”把他的腿当作滑梯玩耍。隔壁小王叔叔家摆出酒菜吃晚饭,阿林姆妈在竹竿上晾衣服,小冰舅妈在剥毛豆,还有一群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子在尖叫着疯跑。这满是人间烟火气的景色,充满生机和活力,又充溢着温情与和谐。
《童年的味道》用细腻的笔触,触及上海百姓美食的内在之美,美食之美的最高境界应是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正如作者所言:“做菜是一门学问,有些窍门可以意会却难以言传,这和做菜人对菜肴色香味的审美品位和悟性有关,更重要的,和做菜人对家人的爱有关。”当然,这也是全中国,乃至全世界美食的真谛:关键不在于吃什么,而在于和谁吃。从这个意义上说,源自童年的美食滋味最真、最美、最恒久!
(作者系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