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蚂蚁婶子的外号最初是怎么叫起来的,有两种说法:第一种是蚂蚁婶子刚到村子的时候比较黑,说话腔调又怪,引得很多孩子围观。但她不同意孩子们叫她黑姨,要他们叫她白姨,因为谐音慢慢就被叫成黑蚁和白蚁,统称蚂蚁婶子。第二种是,蚂蚁婶子的力气把他们都吓坏了,一大捆柴草,她一个人就能从陈氏宗祠扛到停顿客栈,中间都不需要休息,堪比一只能扛比自己体重重许多倍的蚂蚁,一下子把所有的小孩都镇住了。所以有人叫她白姐,有人叫她白姨,也有人叫她蚂蚁姐,我喜欢叫她蚂蚁婶子,其实无论我叫什么,她都会咧嘴对我笑。开始我以为她真的会吃蚂蚁,或者有什么特异功能,但从来没见过。有一回她声称能用意念调动蚂蚁来咬我们,可以在方圆一公里之内调兵遣将,但我们研究过,这只是吓唬我们别到停顿客栈捣乱而已。
蚂蚁婶子很快就适应了停顿客栈老板娘的角色,她干活的劲儿倒是让很多人想起石头婶子彭细花,甚至有人还相信了肖虎的话,觉得这个越南女人就是石头婶子彭细花附体。但不管怎么样,如果只有陈大同,停顿客栈大概就只能叫木屋子;有了蚂蚁婶子,停顿客栈才像个真正的客栈。所以村里的人说,我二叔陈大同有死人撑腰,做什么都顺风顺水,如果去赌钱准能赢,开客栈一定赚钱。
停顿客栈的第一个客人竟然是铁吉祥。铁吉祥走进停顿客栈,蛋卷头、带豹纹的宽松上衣、高腰裤,还有挂在眼镜上的金链子,几乎每一个元素都带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而我们再回头看时,这样一身装扮,当属平淡朴素,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铁吉祥张开双臂向陈大同走来,陈大同就傻掉了,不知道该怎么迎接她。人家张开双臂,你也不能上去握手。铁吉祥张开的双手最后还是落到他肩膀上,她大笑着说:
“长大了,都这么老了!”
在她身后,铁如意帮她拖着两只拉杆箱,还有一个胸前双峰凸起的细腰女孩帮她拎着一只红色的包。他们都赔笑着,让整个氛围慢慢柔和起来。只有柜台后面的蚂蚁婶子,用一双紧张的眼睛警觉地盯着搭在陈大同肩膀上的那双戴了玉镯和金戒指的手。
“在香港的时候,我哥总说你这个地下密室有多么神奇,我一直就想来看看。”她在大厅的松木沙发上坐下,旁边的女孩赶紧递来一只坐垫。她对陈大同说,坐啊,你是店主啊,我才是客人。周围的人又笑。
这时铁吉祥那只红色包里传来一阵铃声,旁边的女孩赶紧提醒她:“铁姨,有电话。”并十分利索地掏出电话,递给铁吉祥。
“喂——哈哈,魏行长,我在乡下,听不太清楚,您要来?好,认得路吗?好的,有人带路就好,好,拜拜!拜拜!”她把手机放回包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这部黑乎乎的东西,被深深震撼住了。铁吉祥又对那女孩说:
“小界,你先帮我把行李放到房间里去,今晚还有重要客人,你安排一下。”
陈大同慌忙站起来,想去帮忙搬行李,铁吉祥摆摆手制止他:“你坐下,我这还跟你聊着呢!她能做好。”蚂蚁婶子赶紧过来帮忙,她一手提一只箱子,风风火火就上楼了。铁吉祥看着笑了:“你媳妇?呀,力气真大!”又看她上楼的样子,啧啧称赞,“不得了,这屁股真好看!”大家又笑。铁如意在一边也说:“安排了最大的房间,这是大同这客栈第一天营业。”
“Very good!”她情不自禁说了一句英文,抬起头四处张望,“这个位置选得非常好,东州市里有凤凰楼,碧河镇的客栈就看停顿客栈了。看看,这建筑也讲究,粗中有细,榫卯衔接又好看又精巧,大康村长的手艺活真的不错。在半步村我就只敬佩两个人的手艺,一个是麻阿婆,另外一个就是陈大康。只是啊,你们陈村长是一流的手艺,三流的人品,唉!”她长长叹了一口气。
陈大同笑着说:“如果他是三流人品,大概我得五流了。”
“咳——你陈大同是个怪客,是外星人,人品跟你没关系。”
众人都笑。
这时蚂蚁婶子放好了行李从楼上下来,铁吉祥向她招手,拉着她的手,要她和自己并排坐在沙发上:“看起来比我想象的要年轻,黑了点也显得健康,你不知道我在香港经常去游泳晒太阳,就希望有你这样的好肤色。”她抚摸着蚂蚁婶子的手,继续说,“我哥哥如意在香港的时候,病刚好,就惦记着你酿的荔枝酒,还说你饭量很大,你们看看这双手,多小巧,我真心羡慕你啊,当年我都想去拜麻阿婆为师,她死活就是不肯收我,唉,你现在还继续帮人家接生小宝宝吗?”蚂蚁婶子摇摇头,又低下头,她显然听懂了,眼角都湿了。铁如意在旁边拼命使眼色,发出声声咳嗽,但铁吉祥没看见,也没听见,继续说:“还是开旅馆好,以后旅游行业才是这座城市的未来,你们一定能迎着政策的春风,勇于拼搏,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她灿烂地笑着,看得出是真开心。她又一次拉起蚂蚁婶子的手,然后将自己手腕上的玉镯子一点点退下来,套到蚂蚁婶子的手腕上,笑吟吟地说:“我今天来,也没带什么礼物,你们第一天开张营业,这算是一点见面礼。”
她大概早已经习惯了这种主宰一切的说话方式,所有人都是围着她转圈,她就是唯一的主角。陈大同想起当年在碧河上,也是如此,她一个人独面一条碧河,来去自由,特立独行。她询问这附近有什么好的饭店没有,大家都说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饭店,只有路边的小店铺。她眉头一皱,又往里头走,发现里面用来吃饭的房间还挺宽敞,坐在那里透过窗户还可以望到碧河,便说要蚂蚁婶子和小界一起买菜去,再找个会做饭的厨师来,弄一桌菜,什么地方都不去,就在这里吃。她交代完就回房间梳洗换衣服去了,留下小界开始忙活。走上楼之后,她站在走廊,手扶栏杆问:“视野真好,在这山坡上,能看得远,你们说的香蕉林密室,这儿能看得到吗?” 陈大同和铁如意齐声说能。她又说,你们都不知道,这个香蕉林密室在海外享有极高的声誉,没想到来到这里我才知道,这么多年你们就一直让它长草。她长叹一声,对楼下的人说:
“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应该让它从地里长出钱来!”
有人带头鼓掌,于是大家都鼓起掌来。
这时候关多宝也探头探脑凑上来,把陈大同拉到一旁帮他出主意说:“时间这么紧,你这新店又什么家伙都没有,这种情况得请安哥来做饭,他锅炉杯盘都齐全,只要不说破,谁都不知道他是做死人饭的。”
陈大同点了点头,就去请安哥,安哥一听这次并不是“死人桌”,怕人家嫌晦气,犹豫地说这不妥当吧,不太好。后来一听是香港来的铁吉祥不计较红与白,他便满口答应,带着徒弟,挑了巨大的煤气炉就来了。他前脚刚进厨房,张村长后脚就到了,险些遇到就露了破绽。但关多宝贼眉鼠眼地说,张村长即使遇到也不会说破。再说了,只要菜好吃,人家也没那么多讲究。
令人意外的是,一个下午,停顿客栈前面的空地上竟然停满了车子。从碧河镇李明海镇长、孙副镇长、县领导,一直到东州市旅游局局长、银行行长,还有两三个看不出身份的大人物,可以说碧河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他们有一半还穿了西服,满满当当十来人,围满了一桌子。李镇长带了两瓶法国红酒,大家刚坐定,他便将酒拿出来摆弄,又翻出袋子找开瓶器,说这是家里最好的酒了,珍藏已久。孙副镇长却拼命介绍他带来的老鹅头,说这三只狮头鹅足足养了6年,每只重达30多斤,卤了3个小时,这样的鹅头有钱都买不到。孙副镇长用手比画着,努力希望告诉大家3只大鹅有多么威武。
铁吉祥穿着旗袍,十分优雅地坐在主位,跟刚才相比,她化了妆,涂了唇膏,手里夹着一根细细的香烟。她旁边是一个长着浓密胡子的老者,大家叫他葛先生,猜不出是什么官;另一边是个龅牙的,穿着黑马甲,他们叫他破爷,也不知道什么来头。小界也换了一套黑色的西装,露着浅浅的乳沟,光彩照人,闪瞎了男人们的眼睛。“喂,你们别瞎看,小界还是个学生,数学小天才,只是现在假期被我带出来开开眼界。她是跆拳道黑带,估计在座没有一个是她的对手,所以,你们自己小心点。”饭还没开始,铁吉祥就先放话,半开玩笑,亮明小界的身份以便保护她。
李镇长赶紧说:“铁姐,您就放心了,您的人我们只有敬意,没有邪念。”其他人纷纷应和,说打架一定打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