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收获》相继走进“与辉同行”直播间,取得了不俗的效果。对于这一波文学与新媒介融合的现象,舆论大多数持肯定态度,认为这是“一场文学与人民的双向奔赴”,是文学放下架子,顺应媒介迁移大势,从纸上走到屏上,从编辑室走到读者身边的创新之举。即使有质疑声,比如“直播带货拯救不了困境中的文学期刊”等等,但面对几十万观看量、百万册订阅量、千万级成交额这一“大数据”,显然底气不足。在震撼、接纳、欢呼之余,我们依然要提出一些思考,比如:这种成功模式能否复制?既然“读者一直在”,那么我们如何更好地抵达?除了网络直播,还有没有其他奔赴读者的途径与场景?
探寻这两场直播成功的秘诀,不外乎产品、平台和带货人三大因素协同发力。产品方面,《人民文学》《收获》都是文学界极为重要的刊物,刊发过大量优秀的文学作品。平台方面,尽管“与辉同行”直播间才成立不到一年,但在舆论场上,因为与东方甄选的诸般风波,半年多来始终处在聚光灯下、声量场中。带货人方面,董宇辉自带网红光环,其流量吸附力、热搜制造力独领风骚。但是,如果仅有董宇辉一个人在直播间里带货,不请施战军、梁晓声、蔡崇达和程永新、余华、苏童等嘉宾站台,《人民文学》和《收获》的销量一定不会高于目前的数量。在这些嘉宾之中,有人本身就自带流量。比如余华,早已经成为年轻人喜爱的网络段子手。笔者全程观看了直播,可以说,余华和苏童两个段子手贡献了大部分的欢乐。
因此,这两次成功带货,是上述三大因素共同发力的结果。首先,我们要肯定目前的探索和成效。毕竟,两场直播让我们看到传统发行方式之外,文学抵达读者的新途径。其次,我们也要看到,想要集齐这三大因素,对很多刊物来说,非常有难度。这就迫使各个文学刊物思考:如何发挥自身的优势,从某一个角度寻找到新的突破口?
“读者一直在,只是我们没有找到他们”,这是很多人在观看直播后的感慨。“读者是作家作品的亲人”,这个无可置疑。“读者一直在”,这个命题不仅在当下无比正确,就是放在四大名著诞生前的年代,也是个真命题。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只要有文学,就有读者。所以从古至今,文学一直有读者,读者一直都在场。从基数来看,中国的文学人口其实相当惊人,否则无法解释路遥《平凡的世界》怎么会持续热卖,而且一些改编为热播电视剧的小说,不用直播带货,动辄卖出百万册,遑论网络文学的点击量更以亿计了。
近年期刊萧条不振的原因,很多评论都分析过了。消费主义的蔓延,网络文学的兴起,视频场景的爆发,这一切共同挤压着文学期刊的生存空间。再加上有些期刊确实发了些无关痛痒、远离大众的作品,生生地自我画地为牢。进入网络时代以来,文学并没有消失,但文学期刊引力场变弱了,原来集聚在文学期刊周围的读者分化了,所谓“轻烟散入五侯家”。他们有的上网络,有的刷视频,有的进剧场,还有的去了读书会。例如,我所在的“世界文学之都”南京,书店里卖得最多的就是文学书籍。南京有读书会近500家,平均每天有三场读书活动。可见,读者确实一直在!文学可以“兴观群怨”,可以让读者歌哭欢笑,但是读者不一定非要去找文学期刊寻求慰藉,因为,文学生产、文学场景、文学媒介、文学消费早已更新迭代。文学抵达读者,或者说读者接纳文学的场景更多样了。
在《收获》的那场直播中,苏童讲述了当年去新华书店买文学杂志的故事。排队买书看,是那个时代的文学场景。而如今,文学杂志敞开供应,真正的文学爱好者会去邮局订购,但更多的人不会有这样的黏性,他们的文学情感需要被唤起、被生成、被场景化和仪式化。“与辉同行”这样的直播间就提供了这样的文学场景。嘉宾们的出场聊天、屏幕上疯狂的刷火箭和弹幕、董宇辉上小黑板的“点睛”时刻就是仪式的生成过程。直播通过这样的文学场景和仪式,完成了文学从有限生产场(期刊)向大规模生产场(直播间)的转变,实现了从一般商品向象征资本的转换。
更惊人的是,这样的仪式其实没有一次性终结,随着后续话题扩散、短视频的二次传播等方式,这样的场景还会一遍遍重放,同时也是对直播间里下单的消费者再一次心理确证:“我买的不是杂志,买的是情怀。”这就是在直播间下单与去邮局订阅的不同体验感。
消费主义的弥散是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文学场景的转换也是创作与传播面临的现实。直播等方式解决的是路径问题,文学需要解决的是自身品质问题。作为当代文学生产机制的一部分,期刊依然代表着文学产品的权威把关者、文学精品的可靠出品者,应该坚持一定的文学主体性和审美自觉。
在互联网深刻改变生活方式的今天,文学抵达读者不再局限于单一场景。有人喜欢“雪夜围炉读闲书”,有人却喜欢“文学客厅看嘉宾”。直播带货也好,裂变式传播也好,Sora生成虚拟场景也好,精准有效地完成文学的媒介迁徙,是文学生产消费打通“最后一公里”的必然要求。因此,期刊要有设置“场景”的能力、举行“仪式”的意识。
文学期刊主动进直播间寻找读者,是勇气也是底气,但能找多少,可不可以持续,不必太过困扰。因为,直播间也好,亭子间也罢,它们只是摆渡,只是场景,不是文学的终场。文学,最终还是要靠文字的动人力量、文学的瑰丽想象。文学的根本在于和时代、读者的关联,在于作品的质量。我们要流量,要声量,但最后,救文学的还是作品的分量。
(作者系作家、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