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晓娅

“女子因为没有历史，所以对于本身不能认识。”1933年，《女子月刊》创办者，中国近现代著名历史学家、目录学家姚名达意识到女性认识的根源问题；较之早两年，女诗人陆晶清在其著述《唐代女诗人》引言中写道：“翻开中国文学史看看，间杂在历代男性作家中的女作家，真寥若晨星，依然是藏在落伍的角落里”，这是中国现代文学第一代女作家因女性在文学史上的空缺处境而发出的或遗憾或批评之声。两个不相干的人，却在同一时代对同一问题同发慨叹，不约而同触及到中国女性诗歌创作长期以来在文学史中缺席的窘境。

中国现代文学语境中鲜少提及女诗人，仅朱自清、废名和苏雪林关注过冰心（此外，苏雪林还提及过吕碧城）。也就是说，一众新文学大家在对同时代不断涌现出来的重要诗人和诗作进行选择或经典化的历程中，女诗人几乎是点缀性存在。从先秦至今，鲜少有文学史家关注过女性诗歌的发展历程；更少主动从文本内部出发，自觉探察和呈现不同时代女诗人独特的想象力、感受力、写作姿态、诗学经验，以及她们在文本之外的现实生活、文学追求、情智特质。

由此，从女性性别入手，潜入中国诗歌的间隙，以女性文学的视角撬动固有的诗歌史观，为先秦至今的中国女性诗苑撰写一部诗歌通史，将中华诗词复调中重要的一支——女性诗歌的流变和优秀的女诗人创作实绩系统而诗性地贯通下来，尽可能全面深入地展现她们诗、词丰富的蕴藏，撰写一部中国女性诗歌通史尤显迫切和必要。《中国女性诗歌史》以诗歌为切入点，洞察历代女诗人的精神变迁与文化心态、诗性思维和诗艺生成、教育经历与诗学涵养、审美旨趣和情感表达、生命书写与诗行间闪烁的灵光碎片，从未来女性文学发展的角度考量，为诗歌爱好者、研究者、热爱女性文学的读者，进一步了解、欣赏和研究中国女性诗歌的丰富样态，为审视、评估、理解中国女性诗歌史提供了新的视角，并及时梳理和辨析重要的一手文献，帮助学者从研究对象那里汲取历代优秀的女诗人充沛的灵感、饱满的人格、新鲜的经验、蓬勃向上的生命力、闪烁光芒的智慧以及“独一无二的创造性”（奥登）；近距离回温她们幽微隐曲的喜悲思愁，捕捉才女们传奇动荡的人生轨迹，欣赏她们不受制于时代和世俗定义的绝代才华及风情雅趣，抑或是悲叹其命运的困窘或遭遇的不幸……亦是撰写本书的目标。

诚然，诗歌史对诗人的标签化论述极易局限研究思维，若想打破继承的定论，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找到进入与拓耕不同研究对象的研究理路和入径：比如冰心小诗创作之外的新诗写作（包括圣诗）别有新意和思想的穿透力，同时代广大读者对其诗歌的接受与批评可以牵带出新诗发轫之初很多有价值的议题；林徽因作为新月派诗人的标签仅限于其初涉诗坛那段时期，徐志摩对其诗学的影响、彼此在创作间的酬唱应和，以及其对现代诗艺的探索、对现代知识女性诗性美的勾画、对不同文体的驾驭都值得重新挖掘；陈敬容的地域写作经验与其对新诗现代性的追索极具拓展空间，其诗歌中力的美学及诗歌意象的原创性和鲜活的现代生命力表达之间具有密切的内生关联，这些尚未得到充分重视；郑敏研究则侧重现代教育资源的多维影响并寻踪其不同阶段对西方现代及后现代理论的汲取、创新及对古典资源的通汇，这些直接影响到其诗学观念和哲思演绎……此外，她们笔名的变化、所处文艺圈的更迭、作品出版和接受情况等诸多维度都真实地串联起中国女性诗歌的现代性踪迹，在多元关联与比较后也可以打开现代知识女性的思想史、阅读史、创作史等面向。

《中国女性诗歌史》梳理了中国历代不同时期女性诗歌所处的时代语境、诗坛风貌以及有影响力的女诗人的诗歌成就等，从历史维度对中国文学史上颇具影响力的女诗人及经典诗作做了定位与钩沉。每一章的引论都是同时代的微观女性诗歌史，点面交织，如此结构和安排旨在提升诗歌史写作效力和活力。通过主要女诗人及其经典诗作的研究，突出每一位女诗人的独创性，给予她们准确的历史定位，同时带出被文学史低估或长期遮蔽的优秀的女诗人。因为研究对象跨度时代久远、历史背景差异迥然，写作过程中充满不可知的挑战，为了更好地突破和解决这些挑战，笔者力求凸显每位女诗人的个体风格和诗艺特征，如此一来，评述角度不一，撰写的风格也有意识地与评论对象相协调。其次，为了更好地呈现历代女性诗歌创作中的诸多现象或问题，展现女性诗歌特有的性灵与智慧、火热与冷寂，撰写中不仅做好经典诗作的鉴读，还力求从不同维度总结女性诗歌的创作经验，为未来的女性写作烛照一盏微灯。

（作者系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