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洋槐花于五月初悄然绽放。那会儿,依旧健在的老槐树们刚迎着四月的风发出新芽,开出新花;而年轻的一大批新槐树更是朝气蓬勃,花开得旺盛;还有幼小的树苗正在茁壮成长,淡绿的叶子喜庆地仰着头,迎风飘摆。
出生在20世纪60年代的我,最喜欢洋槐花。洋槐花从小陪伴着我成长至今,早就深深地融入我的骨子里、血脉中。
村里很早以前就栽了很多槐树,街道两旁除了杨树就是槐树。洋槐花含苞待放时,如一个个扁扁的乳白色小灯笼,一串串悬挂在树枝上。当你在某个清晨醒来,推开门,迎着晨雾伸个懒腰、做个深呼吸时,一股股洋槐花的芳香便会在不经意间顺着呼吸深入到你的肺腑里。淡雅清新,回味不绝,让你浑浊的头脑为之一振,不自觉地又多深呼吸几次,仿佛饿到极点的人见到了久违的饭菜一样。
这香气让你惊觉,原来是洋槐花迎着朝阳绽放了。颜色干净得像雪一样,好像雪后形成的树挂,一串串挂满整个树冠,沉甸甸的,压得树枝弯下腰来。此时,洋槐花那扁扁的灯笼张开了双翼,宛如卷起边缘的绅士帽,两瓣花芯对称鼓起,中间淡绿或者淡黄的蕊芯,衬托得整朵洋槐花更清新脱俗,让人不忍碰触,唯恐惊了在花里沉睡的仙子,唯恐打扰了盛放的花儿的美梦。
伴随着晨雾和袅袅的炊烟,整个村子的槐树在鸡鸣狗吠里开花,在大人和孩子们的期盼里开花。五月的村庄瞬间就成了洋槐花的盛宴,回报着乡村人对槐树的滋养,满足着人们对品味洋槐花的渴求。
大人们挎着亲手编织的篮子撸槐花,动作麻利,眼里是对美食的期盼。一串串洋槐花,好像瞬间成了洋槐花包子、洋槐花年糕。当掀开锅盖,热气腾腾的包子或年糕出锅后,满屋子都飘荡着淡淡的花香。此时,再轻轻用手掰开,露出里面的槐花馅来,小心地咬上一口,唇齿留香,细嚼慢咽后滑到五脏六腑,服帖得很,那种舒服劲儿是神仙也不换的。每每这时,父母那满是褶皱的脸上总是自然地流露出满足的笑容,生活的压力也被暂时抛到脑后。父亲难得地拿出爷爷的小酒盅,斟上二两白酒,美滋滋地喝上几口,麻醉一下那长年紧绷的神经。
而我们几个小伙伴则带着绳子,找个洋槐花茂盛的槐树,互相帮衬着爬到高处,坐在枝杈上。先用绳子将自己系在树上,然后将伸手就能够着的槐花撸下来,直接放到嘴里,大口地咀嚼着,香气便一块儿咽到肚子里去了。当手无法够到时,我们就甩出绳子套住树枝,将树枝拉到跟前,继续快速地撸下洋槐花,比赛看谁吃得多、吃得香。直到累了困了,我们才解开绑在身上的绳子,互相提醒着注意安全,慢慢地抱着大树滑下来。有时下滑得太快,把小手都摩擦得破了皮,下来后,便顺手抓把土黏在破皮的地方,就当止血了。有时,我们还会撸一大袋子槐花回家,给父母做馅用,减少他们的劳累,满足全家人吃的欲望。
不管刮风下雨、冰霜雪冻,村里的槐树就像一个个忠诚的卫士,守着勤劳善良的村民,守着民风淳朴的乡村,守着这块文明传承、生命延续的沃土。它们长久地沉默着,独自承受着重重考验,用年轮的刻刀记录着生命的成长,雕塑着属于自己的灵魂,将所有的独白、思考都幻化成四五月份如期开放的洋槐花,给浇灌它们的乡村人以丰厚的回馈。在艰苦的时光里,它们为乡村人送去希望和憧憬,一年又一年地伴随着孩子们出生、成长、老去。它们不是无关的看客,而是乡村里不可或缺的角色,从天地里汲取日月雨露的精华,再凝结成圣洁的花果,抚养着一代又一代的乡村人。
我喜欢闻槐花的香,更喜欢含在嘴里品它的香。它的香是温暖人心、不掺杂一丝杂质的,大吃几口槐花,再从庭院里的老井里摇起辘轳,舀上一瓢井水,一切清香而甘洌。这时候,我才体味到真正的生活除去苦涩,还有点滴的清澈和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