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作品

青苹果的诉说

□张海燕

跟您说,我们只是世上最普通的青苹果,只是长在鲁迅文学院的花园里,见多了文人骚客,别的没什么。

最近,院子里又热闹起来了,我们五姐妹都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他们来到这儿的第一天,就对我们很好奇,指手画脚的。

“那是青苹果吗?”

“对的,乒乓球那么大”,几个声音同时在回答。

“我去摸摸呗。”

一个男人领着戴着校徽的女人走过来,挨个摸我们。

“这五个一般大的青苹果,怎么老让我想到残联的五大协会?”女人笑着说。

啥叫五大协会?我真的是第一次听说。

这群人又是摸,又是抱。有的戴着墨镜,有的手里拿着红白相间的杖子,听他们说那叫“白手杖”,明明是红白相间嘛!

地面上传来清脆的敲击声,沉浊的摩擦声。坐在轮椅上的女人正在跟撑着手杖的男人聊天;一位青春期的漂亮女孩正在费力地挪动身体,她正遭受脑瘫这种可怕疾病的折磨,精致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

出租车上下来的女人,新近摔伤腿,右臂、右手不灵便,靠左侧躯体维持着全身的平衡,就是她领着那个摸过我的女人,一步一移,一寸一停地上了花园里的凉亭,你说厉害不厉害。

听她们说,这次残联班,中国作协派出了最高配的作家队伍来教学,有全国政协委员,有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家,有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家,还有琵琶大师江洋呢,中央音乐学院的琵琶大师带着他的高徒现场表演。羡慕我们吧。

那个摸过我的女人说,她是老教师了,可是,课上提问却是结结巴巴,语无伦次,话不成句。老师们都是耐心听取,用心回答。

上了一天的课,晚上他们也不闲着,他们管那个叫“朝花夕拾文化沙龙”,听这名字就挺雅致的,不愧是作家班出来的。文绉绉的外表下面藏着的是多彩的灵魂,那唱腔、那逗趣、那朗诵、那现编的现演的,那用嘴的书法,那助听器下的歌声,我的个天哪,惊掉了我这还没有长出来的下巴。

来,回来,回到花园里来,一个女儿模样的姑娘领着她的妈妈过来了。女儿拿起妈妈的手,把它放在一朵幽静的小花上,让她闻着花香。

那女儿又拿起了妈妈的手,这次放在了小小的蒲公英上。盲人妈妈小心地捧起它,轻轻地一吹,小小的花种四散飞去。

听中国残联的程凯主席说,他们都是文学的种子,要回到全国各地的家去播种残疾人文学大花园呢!

这对母女又走向我身旁的花簇,那簇花也是奇怪,居然藏着四季变换,有的即将枯死,有的正红艳欲滴,有的粉嫩可爱,有的浅淡舒展。不管是新生的花蕾,还是即将入尘的残枝,错落有致,互相映衬,真像一个花朵的大家庭,那么的协调,各有各的韵味。要不是她们连连感叹,我还真是从来没有仔细端详过它,那不就是一簇簇普通的花束吗?

年轻姑娘继续向妈妈介绍着花园里的石桌、石凳,让盲人妈妈轻轻地抚摸凉亭里的藤椅。

“这是文学大师们坐过的藤椅,老妈要不要坐一下?”

“这里还有三个秋千架,妈,我们一起荡个秋千吧。”

这对幸福的母女在微风中,荡起了秋千,惹得拄拐杖的男学员拿起手机,咔嚓咔嚓地为她们拍起了照片。

远处的漂亮女孩,好奇地向这边张望,她可是写出了《破茧成蝶》的作家呢!这个安静的聋哑女孩,用写小说的方式让这个世界听到了她。

哎,还是再说说我自己吧,我可是长在鲁院的苹果树上的青苹果啊,我这身世没人可比。我们是一串串的,本来嘛,正青春,我会红的,我们五胞胎姐妹都会红的,我们的香气还会在这花园里飘荡氤氲很久呢。可是,我们被连枝锯掉了。

靠近大路小路的青苹果枝,都很不幸,都在学员们报到的第二天被人用锯子锯掉了。我想,他们是怕我们在随风舞蹈时,无意中伤到了谁。

我们心甘情愿地散落在地,树上留下的整齐茬口,记录着我们曾经拥有的青春,那是为了残联班的安全而过早逝去的青春。

“这也太可惜了,昨天还好好地挂在路旁的枝头呢!”

摸过我的女人惊呼着叹息,边捡起一个青苹果,在路边的水龙头下洗净,轻轻地咬下去。我的青春的甜涩溢满了她的全身,她哇哇呀呀地叫着,像极了幼儿园的孩子。这个女人的叫声引起了那个已经出版了13本书的女孩的注意,她坐在轮椅上,捂嘴大笑,边笑边说:

“还不能吃吧!”

“对,但是,我要记住它,记住鲁院的青苹果。”那个摸过我的女人笑着回应着。

哎呀,她这么一说,我觉得我这一辈子还是挺值得,涩得她眼泪汪汪的,我觉得自己死得其所。

2024-08-21 □张海燕 1 1 文艺报 content76044.html 1 青苹果的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