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搭建自己的童话王国，有自己的自圆其说。我可以更任性些，更大胆些，放下所有的束缚和规矩，用最适合自己的方式去写作。”这是汤汤在某次文学研讨会上不经意间吐露的心声。今年是汤汤从事儿童文学创作的第17个年头。回看汤汤近20年的作品可以发现，她已经逐步建立起了自己的童话王国，并发展出了有自身特色的童话逻辑。
汤汤的童话常常有着天马行空的想象、性格鲜明的形象、清浅流畅的语言、一波数折的情节以及意味深长的故事意蕴，其童话内里的逻辑也呈现出鲜明的特色。整体上看，汤汤童话的逻辑设定大都清晰明了。这种设定在“鬼童话”“精灵童话”中更加明显，它往往配合这类故事的民间故事氛围，以一两条设定拉开故事序幕，推动故事发展。这个过程中，作者意图明确，牢牢把控叙述的节奏和方向，牵引着读者的阅读感官。
在“汤汤奇幻童年故事本”时期，作者以童年生活为蓝本，以自己的村庄为故事生发之地，标注出自己童话世界的文学故乡。其中，土豆是贯穿所有故事的女孩，是现实世界和想象世界的使者，她帮助作家完成了其“奇幻童年”的基本叙述逻辑。到了《绿珍珠》时期，汤汤童话逻辑的表达又有了新的超越。在《绿珍珠》漫长的书写和修改过程中，汤汤以极大的耐心，用更大的篇幅、更饱满的人物和细节，书写了一个可以多重解读的故事。其整体逻辑的合情合理、细节的前后呼应等，较之以前的作品更为缜密，想象与现实的世界更自洽和谐。近年来的童话，如《太阳和蜉蝣》《一只乌龟一只猫》《小鱼大河》（即将出版）等，则又有了明显的变化。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汤汤有意识地增加了其“自圆其说”的难度，其主人公的选择都更趋向平常，选材上也涉及更多平凡生活、微小事物，虽然整体上没有大起大落的情节，但是照样写出了有深度、有力度的故事，写出了动人的情感，在看似难以生发故事的语境下开凿出故事的光芒。这些故事大都充分尊重主人公的特性，就童话逻辑来说，含蓄、平和是这一阶段的主调，叙述者开始更多地退到故事之后，不再设定非此不可的故事运转逻辑，而更多注重内里逻辑的开掘，依靠缜密的思考、丰富的细节，铺设更大的“他世界”。
虽然汤汤早期的一些童话设定直接又简单，有些甚至显得简陋，但它们依然拥有特别的吸引力。个中原因，除了内里逻辑遵循人类普泛意义的情感之外，还有她对文字巧妙的运用。其基于儿童本位的出发点是汤汤童话的重要标志之一。这种儿童本位，首先表现在童话主人公形象以及故事架构的趣味性和独特性上。汤汤的童话王国塑造了太多有趣的独特的人物，比如那躲在雕花木床下，怕吓着人的“鬼”；任性的、有点自私又单纯有趣的外星男孩豆子；要做大事的孩子气的萝卜籽；拿着尺子小心翼翼生活的球球小妖……除了形象，那些推动故事发展的条件也不落窠臼、新鲜有趣。这些或无厘头或幽默或深情的设定，往往在读者还没有开始怀疑它合理性的时候，就被它的独特性吸引。于是，读者与作者之间的信任契约轻松而快速地建立起来。
围绕着这些设定，这些来自异人类世界的主人公们默默背负着各式各样的“镣铐”行走在人间，激发出各种浓郁的情感，带来对当代社会的反思。汤汤童话对细节的精心雕琢，对现实的呼应以及意味的开掘，让人在咂摸故事的时候进一步认可了她的“自圆其说”。今天再来看这些童话，不得不承认，汤汤只用一两条简单的童话设定就撑开了足够的空间来运转一个别具一格的故事，是一种难得的天分，这种天分某种程度上让她的逻辑具备了一定的“宇宙视角”，顺应了更大空间的逻辑规则。
汤汤童话的逻辑设定还特别注重游戏性，许多故事的展开，暗合着一种儿童游戏的表达，尤其是结尾的翻转，往往将阅读的乐趣推向高潮，让文本意味有了丰富的层次。像《阿泥》《守着18个鸡蛋等你》《汤汤幻野故事簿：小青瞳》等，某种程度上就是一个个儿童游戏的过程。在《一只蛤蟆叫太阳》中，变身的逻辑看似潦草霸道，但细究起来就会发现，它非常契合儿童思维，是作家对小读者的一种游戏性的邀请。它对孩子的内心抚慰，尤其是对“笨孩子”的同理和鼓励，真实而有力。
当然，儿童本位的出发点，除了童真、游戏等特质，并不排斥其他品性。多年来，汤汤以一种不幼稚化、不俯就的姿态，以不断完善自我的努力，理解和把握童年，匡正自己的书写，用多样化的美学风格铸造着她的童话气质。当然，这些童话逻辑的背后是现实逻辑的支撑。汤汤是一位有着强烈的现实关怀、脚踩大地的作家，她致力于“让孩子们看到隐蔽在现实日常里的真实”，书写那些“离灵魂更近的高贵的情感”，希望孩子们成为“勇敢、善良和深情”的人，领悟责任、担当、使命、梦想等的内涵。此外，“爱”也是汤汤童话浓墨重彩的核心内容。这些现实的情感和根基成就了汤汤童话的厚度和宽度。
谈论汤汤童话及她的“自圆其说”，不得不把她的童话放置在时代背景之下。汤汤的童话王国正好建立在中国童话热闹之后，开始回归自身，寻根中国式逻辑原点，开垦属于自己的疆土的时间节点上。她抛弃了“从前”“很久以前”的讲述模式，抛弃了让动植物说话的拟人手法，去掉了各种“门”“衣橱”“火车”的通道式重复，直接让想象植入生活，在现实里搭建出异世界的存在空间。汤汤童话逻辑的起点源于民间，这种高度带来了自信、简洁和新鲜。而她打开的这个幻想世界，一定程度上带领中国童话走出了模仿和拟人的禁锢，走出了用简单的中国意象标签中国的狭隘，走出了简单的教育和社会批判的工具化之路。
在《天上的永》一文中，11岁的土豆对小神仙永说：“放心吧，永，我长得再大也能看见你，就算老了也照样看见你。”土豆有一双没有被世俗污染的眼睛，汤汤也是，她似乎手握一张可以自由来往于人间与异世界的通行证。在她的童话王国，她自由、洒脱、自信，同时，她对待写作谦卑又认真，不断地“停泊瞩望”，她的确是那童话世界里的“风的君王”。
（作者系儿童文学编辑、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