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老张,是因为他的善举。
2022年年初,朋友、国画家毛冬华老师推给我署名“老张”的微信名片,“老张购买了一百本你的新书《云顶》,希望得到你的签名,捐赠给那些和你书里有着相似命运的孩子。”毛老师说,同时,她向我介绍,老张“是一位翻译家,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自强不息的典范”。《云顶》是我彼时在新蕾出版社出版的一本书,写大山里的留守孩子与关爱他们的童伴妈妈的故事。曾经几次深入大山,我对那些缺爱的山里孩子很有感情,《云顶》能遇到老张这样的爱心人士,我当然高兴并感激。
就这样,一个深冬的阴霾天,在《云顶》的捐赠仪式上,我和老张见面了。他的模样和精神面貌同我印象中的残障人士都不同,他穿军绿色户外衣,戴同色系鸭舌帽,如果不是坐在轮椅上,你会以为他随时都可能站起来大步流星地走开去。然而,老张早已经离不开轮椅,他双腿交叠,宽大的裤管并不能掩饰双腿的细弱,他的双手也无力,甚至无法端起一只茶杯。在之后浅淡的交往中,我慢慢勾勒了老张的形象——一个名校毕业学金融出身的高材生,一个精神世界极为丰富的收藏家和艺术鉴赏家,一个靠着轮椅贴地“飞行”数万公里的旅行达人,一个屡屡爱心捐赠的慈善家……我还知道了,他在7岁的时候,被家族遗传病的魔咒选中,他的成长史便是与病魔以及厄运的抗争史。老张有着不平凡的过往,然而,我更感兴趣的是,当命运给了他一摊烂泥,这个内心富足的人是如何在泥淖中开出花来的。
终于,在某个夏日,我问老张:“你是否愿意我以你为原型创作一部儿童小说?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励志小说,而是关乎生命、人性和尊严。”老张说:“太好了!去年父亲去世,在他遗物中我发现了从来不知道的事情……”关于老张的故事,小说已经在尊重事实的前提下,做了文学化的创造,在这里不赘述了。我记得和老张的两段对话,见面时,老张直截了当地说:“我的成长可用两个字来形容:黑暗。”当动笔写作初始,我对老张说:“你给我提供了一段童年生活,我在想象里完整你的童年,但愿这是你更希望拥有的童年。”老张看完小说初稿后说:“你替我讲出很多话,我很满足,治愈了。”
《少年仰起他的脸》当然不是为了治愈老张一个人,而是为了陪伴、激励和疗愈无数个被命运捉弄、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却锲而不舍追求光明的童蒙和少年,是为了那些童蒙和少年哪怕泪水浸湿,也能仰起脸去追问和憧憬。
孩子们需要阅读轻松诙谐的文学,孩子们也需要柔弱的成长有所支撑,需要故事能深入血液、生命和灵魂。就像歌曲《多么美妙的世界》(What A Wonderful World)里唱的那样:“我听见婴儿初啼,我看着他们长大,他们将会学到他们不知道的一切。”小孩子不知道的一切是什么呢?这一切,包括玫瑰和绿树,也包括荆棘和沼泽;这一切,包括平等与公正,也包括不公平与歧视;这一切,包括人性的善与美,也包括人性的丑与恶……这是个无法理喻、无法由个人意志决定的世界。可是同样像歌里唱的:“我看见蓝的天白的云,这受祝福的白天,珍贵的黑夜……”黑夜即便是黑的,也是珍贵的。《少年仰起他的脸》,只为珍惜所有的白天和黑夜。所有的一切,都是珍贵的。
(作者系儿童文学作家、《新民晚报》高级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