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版:理论·新闻

文学研究要坚持“史识”与“文心”

——从张均《中国当代文学研究方法》说起

□李思明

中国当代文学学科自诞生至今,已有数十年历史,其间研究方法历经诸多演变。对于有志于当代文学研究的青年学子而言,怎样有效汲取前人研究成果、与当下中国、当下中国文学及其研究进行对话,无疑深具挑战性。《中国当代文学研究方法》(张均著,复旦大学出版社2024年9月出版)一书的出版,可为我们提供有效的“学术地图”。本书系张均教授在中山大学所承担的本硕贯通课程“中国当代文学研究方法”的讲稿,共10讲,凡33万字。全书主要梳理改革开放以来具有代表性的当代文学研究范式(兼涉现代),为读者介绍代表性研究方法的生成语境、可供借鉴之处以及有待克服的地方。阅读这本“研究之研究”,可以跟随作者探究已有的当代文学研究,更可以切身感受、体会数代前辈学人的治学方式、治学态度。

文学研究生发于具体的情境中,若要对各研究范式有所把握,不可缺少历史的目光。当代文学研究的“此起彼伏”是本书的主线。从作为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集体潜意识”的反映论模式说起,经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重写文学史”,再到“重返八十年代”,本书以对中国当代文学研究有变革性意义的思潮为锚点,并在其间加入对“新方法论热”“再解读”、文学制度研究、“史料派”和“社会史视野”等研究模式和方法的介绍。这样的编排以时间为经,以观点为纬,整体勾勒出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当代文学研究的脉络和思想氛围。事实上,要对过往研究有历史性把握,就不能仅仅关注到“点”,更要关注到“面”,也就是对研究范式的周边语境有历史性关怀。为何曾经以波澜壮阔之势兴起的“重写文学史”会逐渐失去其生长力?为何过去被“纯文学”拒绝的外部研究如今重新引起人们的关注?要回答这些问题,必须从研究方法生成的大环境和小环境着手,才能在各研究的前后相继之中,发现贯通其中的历史脉络。在勾勒脉络的过程中,本书还穿插进对改革开放以来社会权力转移和社会氛围变动的介绍,让读者宛若从文学研究史的视角回看中国近几十年的变迁史。

也正是以历史的目光回看学术脉络,人们才能对不同学者的关怀有更加清晰的认识。更为关键的是,不同研究方法在本书中被“还原”为一个个不同的历史叙述模式。各学者站在何种立场、向何种群体叙述中国现当代文学,即不同学者如何描摹他们关于当代文学的“剧本”,是本书关注的重点。但要做到这一点,必须拥有更深一层的历史目光,那就是尽量去“看见”不同群体与不同观点,用作者的话来说,便是“尽量与‘成见’保持距离,尽可能地放低自己,努力去呈现每种方法自身的主张与价值”。这意味着要对研究对象及其“历史周边”保持敞开的态度,看见期间的问题转换和话语变迁。

但保持历史的目光并放下“成见”,并不意味着放弃了评价的标准。从怎样的视角出发才能发现过往研究的长处与不足?不同学者给出的答案或许不同。本书作者则从文学研究的本心出发,视现实关怀性为评价过往研究的基点之一。詹姆斯·伍德在《小说机杼》中认为,拆解小说是为了将小说及其技术“和世界重新联系起来”。同样的,对当代文学研究而言,拆解文学作品的目标也应当在于再次连接作品与世界。因此,在介绍不同学者所描摹的文学史“剧本”时,本书尤其关注这些“剧本”是否以在地的方式思考文学行动、是否看到了大多数人的命运。例如,第一章从中国的二十世纪是“革命的世纪”这一角度,肯定了“反映论”之于社会主义实践的历史合法性。面对另一曾大力塑造了当代文学研究面貌的思潮——“重写文学史”,第二章则指出该思潮潜存的离地倾向,并提醒读者在吸收其优点时,也要警惕其中的危险。而对于与“重写文学史”有对话性质的“再解读”思潮,本书也基于现实关怀的立场,发现了“再解读”的代表性观点“反现代的现代性”中不够贴合中国社会实际情况之处。不仅如此,书中还显露出对当下中国社会的洞察,以及由此引申而来的对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前景的思虑,其中既有对左翼文化传统和新启蒙主义的审思,也有对资本主义文化入侵的警惕。

本书作者在谈及当代文学批评时说:“它(当代文学批评)的显而易见的特点,就是需要永远面对同时代的文学作品,因而也就需要面对同时代的文学读者以及这个时代深具普遍性的文化问题乃至社会问题。”治学的方法重要,治学的视野与态度同样重要。可以说,本书的视野绝不局限在文本鉴赏、研究成果介绍或历史事件钩沉上,而是看重研究方法的创新性和生长性。当前,文学制度研究、“史料派”和“社会史视野”等研究范式,正是抱有处理当下、清理过往这一共同期待,而从不同角度发展出各自的研究方法,生成了独特的话语实践。

希望进行文学研究的人们,必曾感受过阅读时那一瞬间的情感震颤,也曾惊叹过文字那或流动、或沉吟的美妙。是文学自身的魅力赋予了文学研究源源不绝的活力。正因如此,文学研究虽然需要时刻关注到文本的“周边”,却绝不能遗忘文学自身的诗意。本书在显示出史学意识的同时,始终不忘强调诗性的力量。是否能够发掘文学自身的魅力,是本书评价已有研究方法的另一重要标准。恰如伊格尔顿所言,“所谓的文学文本最重要的意图并不是提供事实。相反,它邀请读者‘想象’事实,即用事实建构一个想象的世界”。文本的“周边”和各类理论固然重要,但若是陷入其中,便容易遗忘了文学作品在情感、记忆和想象等方面所能激发的能量。面对“新方法论热”“史料派”和“社会史视野”等充满吸引力的研究,初从纸上知识脱离出来的青年学子们,很容易为这些研究的外部模式吸引,而一头扎进理论、材料或历史中。对此,作者提出,不论运用何种研究方法,最终都要回到文学性研究上来,尤其是进行史学化研究时,不仅要以问题为本,更要以揭示“人的灵魂”为旨归。而本书附录中的本事研究,便是以文本的“周边”为径,探讨文本在特定情境下的叙事实践,最终抵达文学自身。

跟随本书回看过往研究,我们可以看见前辈学者敏锐智慧的目光,更可以看见中国现当代历史的丰富面影。谈论当代文学的研究方法,实际上也是在谈论当代文学在过往如何被认识和塑造,因此历史的目光、对现实的关怀和对文学性的坚持都必不可少。《中国当代文学研究方法》以洞察的目光展开了有关问题与方法的新讨论,传递给青年学子的不仅是研究经验,更是兼有“史识”与“文心”的治学态度。应当说,不论是文学研究,还是“研究之研究”,都要做到“史识”与“文心”兼顾,既要抓住历史的碎片和附近的生活,也要看见别样的人生和无穷的远方,既要有沉入“故纸堆”中的韧劲,也要有随文字而动的轻盈,如此方能为文学、为问题、为中国“发声”。

(作者系中山大学中文系博士生)

2024-12-11 ——从张均《中国当代文学研究方法》说起 1 1 文艺报 content77362.html 1 文学研究要坚持“史识”与“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