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抹幽蓝的灯光打在舞台上百年前莫斯科飘雪的夜空,剧作家安东·巴甫洛维奇·契诃夫坐在极简主义装置的高台上,以他独有的幽默向观众讲述自己灵柩运回俄罗斯时被贴上“牡蛎”标签,并被军乐队误迎的荒诞经历时,安东的世界便穿越了时间和空间的维度,从历史深处走到现场观众面前……这便是林婷编剧、陈大联导演的以契诃夫为主人公的原创校园话剧《亲爱的安东》的演出现场。作为第八届中国校园戏剧节入选剧目,该剧有着复归校园戏剧的初心和内核,它寻求与世界戏剧的连接,用“小”成本但兼具思想性与艺术性的“大”作品,展现学者对校园戏剧的进一步探索。
与中国话剧相伴而生的校园戏剧,迄今已走过了100多年的岁月。校园戏剧作为推动中国戏剧发展的重要力量,不迎合、不媚俗,也不追求情节曲折和“声光电”带来的感官体验,而着重于探寻戏剧的实验性与思想性。
《亲爱的安东》在历史的真实中走进契诃夫,通过集中表现作家生命中最后12年时光的“横截面”,引领观众感受契诃夫的痛苦与焦虑、迷茫与探索,探究爱情、友情、名利、性别、自由等问题,不仅在精神层面与契诃夫进行平等的“交流对话”,还在这些问题上寻求与当代人的境遇和情感产生连接和碰撞。每个观众都可以与契诃夫一起经历人生的不确定性,通过契诃夫这面镜子,照见他人,审视自己。
生命最后12年是契诃夫人生最重要的时光,也是其戏剧创作最重要的阶段。以契诃夫这段经历为题材的《亲爱的安东》也因而带有向大师致敬、向戏剧致敬的浓厚的人文情怀。编剧从他琐碎的日常生活片段中发掘内在的诗性,通过契诃夫与女友丽卡、妹妹玛丽雅、妻子克妮碧尔等人的关系来建构作品内在的戏剧性,这本身就极具契诃夫风格。在契诃夫逝世120周年之际,用契诃夫的风格呈现一出关于契诃夫的戏,是对他最好的纪念,也是中国戏剧主动寻求与世界戏剧连接的一种有效方式,这是戏剧学者的追求,也是校园戏剧应该具有的品格。
《亲爱的安东》不是一首关于过去美好时光的哀歌。它勾连历史与现实,探究人性的幽微,闪烁着思想的光芒。表面现实之下有着深层诗意的剧本,在平和、安静的诗性下,呈现出一种持久的力量。剧作没有依赖复杂的人物关系和起伏跌宕的舞台事件来吸引观众,而是通过对角色“关系”的发现来推动情节,通过契诃夫式的“不确定性”来达成内在戏剧性的建构。为了将这种“不确定性”呈现舞台,导演在不违背心理现实主义传统的基础上,大量运用留白、静默、停顿,将其化为非常重要的舞台语言。而剧中每一个角色人物“你、我、他”人称语态的不断转化,使得剧中人物得以多侧面形塑。其中,多人称语态转换中最具有实验性的是第二人称,契诃夫、丽卡、玛丽雅、克妮碧尔等人均以“你”来称呼自己,不仅成为自己跟自己对话的一种方式,也可以让剧中角色成为旁观的叙事者,使得间离感在观剧体验中能不落痕迹地转换,形成该剧独特的“叙述性结构”。
该剧导演还以极简主义美学原则来建构剧作的演剧空间。比如,道具方面,通过桌椅的重新排列组合,十分灵巧地构建出了该剧所需的戏剧空间。它可以是契诃夫在雅尔塔的书房、花园、会客厅或是在莫斯科的公寓,在这些“现实”的空间中展开他与生命中最重要的3个女性的故事。同时,它还可以随时幻化为契诃夫与好友苏沃林的双重空间。剧中,二人的跨时空交流可视为契诃夫与另一个自我的对话,最终帮助他走向真正的解放。服装方面,该剧并没有采用俄罗斯传统服装以营造异域风情,而是让每个角色都身着中性的雨衣、雨鞋,营造出一种莫斯科雨季的黏稠感,同时通过雨衣的款式和颜色的变化来塑造人物的性格、揭示角色的心境,这让学生演员在饰演角色时获得了空前的自由。灯光、音乐、音效在舞台上的呈现也十分成功。它们作为联系与整合诸场景的视听觉手段,一道完成了这样一种很有诗意的契诃夫式的叙事,在音乐的烘托下形成流动的不同空间的场景变化。最后,舞台上的一束定点光打在一簇白玫瑰上,大雪飘落,手风琴演奏的音乐响起,唯美浪漫中又弥漫出一种淡淡的哀思。
对于制作成本有限的校园戏剧而言,原汁原味地再现19世纪末俄罗斯的生活场景,显然是不现实的。极简主义舞台的采用及叙事体剧场多语态人称转化的实验,一方面是为了在十分有限的经费下最大限度地节约成本,另一方面则是考虑学生表演水平的实际情况,最重要的是这样更为贴合剧作的内在风格。导演为《亲爱的安东》剧本找到了适合的舞台呈现形式并大胆地进行实验探索,彰显了校园戏剧的实验探索精神。
如何保持校园戏剧的初心和原核,提升校园戏剧的水准,是我们当下要考虑的迫切问题。话剧《亲爱的安东》可以说是近年来中国校园戏剧在剧场实验中的一次重要学术收获,为校园戏剧的创作提供了很好的典范。
(作者系福建师范大学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