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版:华文文学

一条拆不开的“文学链”

——写在《香港文学》创刊40周年之际

□杨际岚

游江(左)和周洁茹在《香港文学》创刊40周年庆祝活动上合影

刘以鬯在题签

陶然在编辑部工作

一年前,我到香港参加文学活动。履新不久的游江总编安排了一次餐叙,十多人与会,旧雨新知,其乐融融。游江曾于北美执事多年,颇有想法和行动力,文界早有耳闻。那次餐叙,他只闲谈杂事,不多聊刊务。本是聚会中心人物,但并不饶舌。合影时,居旁,不占中间。我不由私下揣想,总编风轻云淡间,也许让人们更用心于他所服务的《香港文学》。行事风格如此,润物细无声,文人办刊,尽显君子姿,从中足见一斑。这也是《香港文学》历任总编的一贯风格。

刘以鬯是《香港文学》的第一位总编。于香港文坛,倘若不知刘以鬯,几乎难以想象。但在业界之外,或许未必有太多人知晓这个姓名。在王家卫《花样年华》之后,“刘以鬯”这个名字一度成了热词。刘以鬯的《酒徒》被视为中国最早的意识流小说之一,与《对倒》一同启发了王家卫拍摄电影《花样年华》和《2046》。《对倒》,对倒于空间,内核为怀旧、乡愁。在《花样年华》片尾字幕中,王家卫向这位“上海情结”先驱致敬。自此,刘以鬯得到了更多人的关注。刘以鬯的作品在香港文坛,果然呈鬯茂状,长盛不衰。

1991年,《台港文学选刊》于11月号刊出《刘以鬯专辑》。该专辑刊载了六篇短篇小说:《天堂与地狱》《赫尔滋夫妇》《链》《一个月薪水》《蛇》《为什么坐在街边哭》,分别写于上世纪五十至八十年代。同期刊发其自传与作品年表,以及柳苏的评论《刘以鬯和香港文学》。编者于扉页简介:“这辑小说犹如六朵风姿绰约、色彩各异的花朵,采摘自作者饱经人生沧桑的心田。每一篇小说都凝聚着深刻的思想内涵,具有作者构思奇特、刻意求新的鲜明风格,十分耐人咀嚼。”

该专辑外,《台港文学选刊》还曾不间断地选载刘以鬯的中短篇小说和微型小说,比如《喝了几杯白酒》《第二天的事》《龙须糖与热蔗》《寺内》《椰风蕉雨》等等。三十多年间,我和刘以鬯或在香港作联或在《香港文学》社,曾多次晤面。每逢正式场合,刘先生向来蔼然周正,作为晚辈,我自然对其肃然起敬。

1995年初夏,当《台港文学选刊》一行五人造访《香港文学》社,来访者中有楚楚,他喃喃重复了一遍“楚楚”,接着便顺口叫开了,“瑜瑜”(宋瑜),“珍珍”(蔡江珍),我顺理成章地成了“岚岚”。各位哄然大笑。他也绽开笑容,喜笑颜开地注视这几位闽地访客。这位驰誉八方的文坛大家,瞬时化身为风趣幽默的邻家大叔。带队是福建省文联负责人季仲,当时他尚兼任《台港文学选刊》主编,因季仲年长一些,刘先生自有分寸,“区别对待”,没调侃季先生。这些记忆中的情节依然动人。如今,忆及往昔,仿佛还能清晰记起《香港文学》社的有声有色的这一幕。

1984年9月,《台港文学选刊》面世。创刊号选载白先勇、杨青矗、繁露的短篇小说,于右任、余光中、彭邦桢、拾虹的诗歌,林海音的长篇小说《晓云》(连载),陶然的中篇小说《天平》,王晓波的纪实作品,李昂的特写,黄维樑的评论,等等,显然都是台港文坛力作,均为一时之选。

陶然的《天平》原载1984年3月期的马来西亚《星洲日报》,《台港文学选刊》迅即选用,于创刊号第一时间推出。“编者附记”如是评析陶然的中篇新作:表面看,它似乎是个三角恋爱故事,但细读全文,就不难看出其丰富内涵。它是利用爱情故事的形式,暗示香港几种人对于“前途”的心态。“‘香港前景’正是目前香港街谈巷议的中心问题,陶然能迅速地捕捉这一题材,足见他的敏感和忠于现实。”敏感是作家亟需而珍贵的特质。陶然,出生于印尼万隆,1960年入读北京华侨补校,1964年考进北京师大中文系,1973年移居香港,2000年接任《香港文学》总编辑,2018年卸任。几个特殊时间节点,几处特殊活动区域,几段特殊心路历程,铸就了陶然的特殊人生,也成就了他的文学生涯。

回顾既往,《台港文学选刊》和《香港文学》在数月内接踵而至,先后面世。香江文坛上,文学期刊屈指可数,《台港文学选刊》始终将《香港文学》视为具有指标意义的重量级杂志,既借鉴其开阔的文学视野,娴熟的编辑技巧,又采纳其风格各异、题材多样的新作。每当表明转载意愿,陶然从不回绝,也从不提出其他相应要求,毫无门户之见。

《台港文学选刊》创办十周年,陶然以个人名义致贺:“即使身在香港,由于报刊众多,时间紧张,往往要通过‘选刊’我才能够读到新知旧雨的佳作。十年来,贵刊所付出的努力和获得的成果,有目共睹。值此《台港文学选刊》创刊十周年之际,谨向贵刊全体工作人员致意,衷心祝贺你们。”时届创刊二十周年,又收到《香港文学》的贺词:“《台港文学选刊》是一扇窗口,让我们有机会欣赏华文文学园地的优美景色。”

2018年底,福建省台港澳暨海外华文文学研究会在武夷山举办学术研讨会。陶然先是到晋江参加著名诗人蔡其矫先生纪念活动,而后即赶赴武夷山参会。回想1978年春末,我调至福州担任《福建文艺》(《福建文学》)编辑。初来乍到,一间办公室暂时成了栖身之地,对门便是蔡先生住处(也暂居办公室)。后来,我搬至邻近的宿舍,又与蔡先生为邻。再后来,我分到一套居室,和蔡先生还是楼上楼下。日常相处,我常从蔡先生口中得知陶然的事。陶然向来对蔡其矫先生恭谨有加,执弟子礼。蔡先生仙逝后,陶然极其用心地为其编辑出版了纪念文集。

这一幕,多年之后,仿佛又重现了。陶然离世,继任总编辑周洁茹也是尽心尽力地筹措纪念活动,编就《悼念陶然先生专号》,第一时间在《香港文学》2019年4月号推出。本人写了篇短文《言犹在耳》,略表哀思。一年之后,周洁茹寄来了个人散文新著《我在圣弗朗西斯科做甚么》和陶然散文遗著《今夜菜街歌舞沉寂》。

周洁茹15岁就开始写作,2000年旅居美国,2018年接任《香港文学》总编辑。对于这位新锐作家,《台港文学选刊》同样十分关注,多次转载其作品。从刘以鬯到陶然,再到周洁茹,每人间隔了三十年左右,而他们之间,却无“代沟”的阻绝,反而预示着继往开来,代际传承。

当年《刘以鬯专辑》中,曾选发了刘先生所撰《香港文学》发刊词,现在读来,依然让人感到,先生所言发人深省。香港地位特殊,在加强联系、促进交流上担当重要角色,各地华文文学存在不能摆脱也不会中断的血缘关系,是一条拆不开的“文学链”。深切的嘱托,热诚的期望,历久弥新。而今,《香港文学》已届四十载,游江撰文《四十不惑》,他写道:“不惑的是我们的文学初心,不惑的是我们的坚守和信念。”

时光流传,山高水长。

(作者系中国世界华文文学学会监事长,福建省作家协会顾问)

2025-01-10 □杨际岚 ——写在《香港文学》创刊40周年之际 1 1 文艺报 content77739.html 1 一条拆不开的“文学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