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版:文学评论

鲁敏短篇小说《临湖的茶室》,《当代》2024年第6期

珍惜每个泛着微光的珍贵瞬间

□杨凯麟

在短篇小说《临湖的茶室》中,鲁敏设计了一个巧妙的情境,将主要角色(一个暴富的病人燕君与他各怀心思的昔日好友们)聚集在临湖的一间茶室内,所有的人物对话、心理博弈、行动与情动,被高度凝结在限定的空间内。小说搭建了一个人性的试炼场,在真情与假意之间流转,在对二者判断的摇摆中,最终抵达的混沌与复杂才是小说最真实的内核。

在这篇小说里,鲁敏在当代的语境中实现了一个江湖的复现。在“武林盟主”燕君一个电话召唤下,有血有肉、性格鲜明的“群侠”来到临湖的茶室中,他们过去是乘着图书出版的东风而上的从业者们,现在都逐渐地被变革的市场所淘汰。叙事者在这个江湖中是隐身的,若说江湖众人得以会面有叙事者发力的痕迹,但众人见面后的种种反应和行动却给人自然生长的感觉,这背后是叙事者对笔下人物的尊重和信任,亦融合了对生活细节和人性的观察和捕捉,符合了读者的经验判断。“每个人都是一滴浑浊的水,融在更浑浊的一捧水里。”鲁敏在作品中呈现出的正是浓淡各异的水流如何相融的过程,亦让读者去探究水流之中又都有哪些暗流涌动,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为义还是为利?义利心理的反复翻转是小说一个隐秘的情感线索。鲁敏在叙事过程中不停地打破前文所构建的经验,在单方面叙事的前后矛盾中,在叙事和行动的偏差中,不断地推翻此前形成的结论。没有一个立场是单纯的,也没有一个人是简单的。

这场聚会的关键人物燕君的设定很有意思。大病后头脑错乱的他可能是个疯子,也可能是个操纵一切的人。不可靠叙事者的存在促成了小说的叙述性策略,鲁敏将这一个叙事陷阱摆在明面上,大大方方地布置着。但随着小说的推进,燕君暴富的真相最终成为小说追求的“麦格芬”(希区柯克最常用的一种电影表现手法,它表示某人或物并不存在,但却是故事发展的重要线索),它成为了一个被悬置的理念化存在,不同的人在对它的追求中自主地建立阐释的链条,组成行动逻辑。小马觉得这可能是大哥对他的忠诚的考验,于是积极地替燕君圆谎;海波则是听出了燕君暴富的“言外之意”,为了好兄弟(也为了潜在的利益)躬身入局;张公在老k的刺激下直接挑明此行的目的就是来沾老朋友光的;处于婚姻低谷期的芸女士对燕君“嘘寒问暖”。“对这个茶室与燕君的归属关系,根本没人在意或怀疑,就像谁会在意或怀疑太阳挂在天上呢!”燕君可能存在的财富成为了小说的欲望对象,而燕君的言语与现实的矛盾点被带着不同目的进入陷阱的众人合理化了,连小说中最容易戳穿的已知的谎言都被众人视为客观存在。

若只是从“麦格芬”的悬疑设置去介入小说,小说的结局不过是意料之中被搁置的悬念。小说真正闪光的瞬间恰恰是众人放弃对真相追逐的情动时刻,是张公忽然发出的笑声,他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和算计,“也别暴富了,我情愿你跟我们一样,底儿都耗空了,光等着投奔等着沾光啥的。只求你无病无灾。”在茶室窗户打开的那一刻,一股清风吹过,小说之前不断叠加的一层一层猜疑、一层一层试探,那些不可靠的话语、不可信的情感,被高度压缩在封闭空间中的情绪,也终于得到了一个释放的出口。

小说也迎来了情感的“逢魔时刻”。“逢魔时刻”指的是一天中日夜交替、昼夜更换的瞬间,在这一瞬间世间万物的轮廓消散。在这一刻,之前种种都消散了,义和利、真情和假意、谎言和真相之间的界限也开始变得模糊,只留下暧昧不明的光线。小说从人各为己、逐利而动的状态中抽离,捕捉到转瞬即逝的真情流露,将视角从当下的利益拉长到整个生命的价值,也提醒我们不要错过生命中每一个泛着微光的珍贵瞬间。由此,小说真正的内核才得以显现。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2025-01-20 □杨凯麟 鲁敏短篇小说《临湖的茶室》,《当代》2024年第6期 1 1 文艺报 content77855.html 1 珍惜每个泛着微光的珍贵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