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民族文艺

别等菜了

□江月卫(苗族)

看到结冰凌的日子,我就想到和世英到四路村收集整理侗族傩戏“咚咚推”的景象。那是十多年前,世英是这个乡镇的文化辅导员。考虑到村子里“有钱无市”,我俩买了酒菜去拜访八十岁高龄的传承人龙子明。正好遇上冰雪天气,四路村又在高坡上,路口当风,冰凌更厚。说话间,世英一个趔趄就滑倒在花阶路上,手中的猪脚摔到了路坎下,两瓶酒瞬间四分五裂,酒水顺着沟往下流。世英立马伏在冰面上啜饮激流的酒,并大喊:“快点啊,你还要等菜是啵?再等就没啦!”

看着世英“抢”着喝酒的状态,我狂笑不止。一会儿,世英微醺地从冰凌里爬起来,说:“这空肚酒太难喝了。”我说:“等菜又来不及了。”接着我俩又大笑起来。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可怜你喝了空肚酒,等下好好补几坨猪脚。”

这两天,手机里的天气预报说,从今天开始降温,未来一周罕见冻雨低温,局部山地气温下降到0℃、-3℃。要求大家做好防寒准备。几天前大家都还穿两件衣,今天就穿上了厚棉衣。在我们怀化,这样寒冷的冬天,有好些年没有遇到了。

孩子们觉得很稀罕,见到屋檐下草丛上山坡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凌,大呼小叫,兴奋得不得了,和我们小时候没什么两样。在那个大集体拿工分的年代,只有在这样的日子里,大人们才会在家里歇息。当听到“哗啦”——树木被雪凌压断的声音——却又坐不住了,上山去捡断凌柴。那个年代有的连棉衣都没有,只好把所有的衣服都穿上。穿得多并不等于暖和。我印象最深的是王小弟的脚后跟烂冻疮,一天到晚流脓滴血,袜子都穿不了,鞋后跟不能提上,只能趿着,但并没有影响王小弟近乎疯癫的快乐。他穿着一条单薄且较短的裤子——相当于现在的七分裤,在冰凌里跑得飞快。我们把竹子破成两片当梭梭板,三五个人一齐蹲在竹片上滑向低处,一边滑还一边学着车子的声音“嘀——嘀——”地叫喊。

先是下雪,雪不是很大,却极其寒冷,满山遍野见白了,才结冰凌。断断续续一连十几天不停歇地寒冷,或迷迷蒙蒙,或飘飘洒洒,到了后来,水流处、树上、屋檐下都结上了冰凌,越结越硬,铁锤都砸不破。为了防滑,村人们在鞋上捆着稻草搓成的绳子,相当于穿上了冰鞋,行走自如。挑着上百斤的担子快步如飞。现在看来,如果把冰凌天走路作为一项农民体育运动项目,估计我们村子里的人十有八九拿冠军。

这样的大雪几年难得一遇。不管大人小孩,基本上都处于一种微醺的状态,见人就笑嘻嘻的,好像捡到了宝贝,说起话来也格外清脆响亮,为了防滑,每走一步脚跟着地格外有力,像跳踢踏舞一样,给人一种喜庆和快乐的感觉。一声吆喝,老冲家拿一升米,大珍家拿一碗黄豆,七婶家拿一袋红苕,桂菊家拿黑茶叶,一起来到冬竹家去烧黑油茶。一个冬天,冬竹家公公天天都在砍柴,堆了一院坝的棍棍柴,这样的天气“娘亲爹亲不如火亲”,大家围炉而坐,拉起家常。一年来做了什么事,新年有什么想法打算,一一说出来。像开家庭大会,也有点像单位的年终述职。

为了迎接过年,老人们盘点着如何置办年货。年轻人有些不屑,说:“过年也是吃肉,不过年也是吃肉,就那么一回事,别把过年看得那么重。”说到这,老人们又回忆起当年艰难困苦的岁月,羡慕年轻人正赶上好年华,感叹时光过得太快,一眨眼就老了。一帮孩子拿出平时舍不得花的零花钱,到商店里偷偷买来几个鞭炮去炸冰。把炮安放在冰凌间,点了炮就快跑,脚一滑就摔倒在炮边,或者是跑时眼睛盯着炮不看路,相互碰撞滑倒,在一片的尖叫和欢笑声里摔得鼻青脸肿。

山阴处、水田里的冰凌,天晴了好久,都融化不了,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天堂,表面上看挺结实的,其实,冰面并不厚,特别是王小弟、黑牛等几个胆子大的,往冰面上走,以彰显其胆量和豪气。走着走着就有些得意忘形起来,学着军人走起了正步。一使劲蹬脚,冰就像玻璃样破开,几个人同时掉进了水里。虽然水不深,但鞋子全湿了。

家在城市的,像这样的冰凌天基本待在家里。大人们邀上三五好友叙叙旧,到了饭点一起喝杯小酒。因为无雪可玩,孩子也只能在手机或电脑里寻找快乐。城里人不愁柴烧完了和菜吃完了的烦心事,需要什么就往超市里跑,只要有钱,这里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东西。像我这样的懒人,在这样的日子,捧上一本书,半躺在火炉旁一边烤火一边读书,也快乐无比。

随处都有风景,每个人都会收藏属于他自己的那一份。山川秀丽是自然风景,世俗人情是社会风景。一些风景在眼前飘过,一些风景则留存心底。我的风景在于生活中的那些普通的人和事、花和草、树和楼,以及那些或忧或喜的平凡小事。

2025-02-05 □江月卫(苗族) 1 1 文艺报 content78010.html 1 别等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