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1987年5月与先生结识,十二年来,他一直是我精神上最大的支撑和最可以推心置腹与之交心的朋友。我去安徽教书前,他叫我把一年的讲师团生活作为写作的起点。他说,人生何处不可采访,要体验光怪陆离的大千世界,就是要把人生当成采访的对象。那一年,我同他的通信最多,常把对生活的观察、思考写信给他看。他每信必复,有时像批改作业一样帮我修正英文翻译,更多的时候,是以他自己历尽坎坷、饱经忧患的人生经验,教我如何设计选择好人生,珍爱生命,到自然的清新天籁中去寻找阳光的温暖,把我从抑郁中解脱出来。他还鼓励说,我对生活的感触描述很细致,与曼斯菲尔德、契诃夫和早期的高尔基有相近处,应当精读他们的作品。有些书信已经收入由我编选的《萧乾书信集》里,这是我们的第一次合作。
在这之后,我开始编他的书,研究他的作品,写他的评传和传记。不算最近编选出版的十卷《萧乾文集》,我还编过他的各种选本十几种。写他的书时,他总是不厌其烦地解答我提出的各种问题,并坚持最后不看书稿,任我自由去写。正是这样的心态,使他“愿意把我这一生,以及这一生所写的文学作品,毫无保留地交予时间和读者去做‘末日审判’”。
先生新出了书总不忘送我,常在扉页上写几句话。他在送我的《萧乾选集》卷首写道:“在文学道路上永远不要迷信天才,全靠埋头苦干。”它成了我的座右铭。真难以想象,要是没有他带徒弟般的教诲、引导,我今天会是什么样儿?会如此对文学情有独钟吗?我不能,也从未想过只把文学当成谋生挣饭的一个职业,也没那份本事,她对我依然是崇高和神圣的事业,即便忍了清贫、孤寂也要倾毕生的心力去追求。十二年间,我在文学上所取得的每一点成绩,在人生路口所做出的每一次选择,全都受惠于他。他的人生经验和睿智思想将使我终生受益。
(摘自《人生的采访者》,傅光明著,山东画报出版社,1999年9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