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接到曾经的老同事、江苏凤凰出版集团总编辑徐海先生的约稿，要我为去世的江苏省新闻出版局原局长蒋迪安先生写篇文章。许多往事和情感浮现在眼前，一时无从下笔。
与蒋局长最后一次见面还是10多年前。那时我也已退休，刚上了公交车，一眼看到年近80的蒋局长也在车上，要去医院看望一位老同事。他消瘦的身躯略显佝偻，目光却依然深邃。聊了几句后，我便目送他下车。
1991年我从部队转业，分配到江苏省新闻出版局。一个25年的坦克兵成了出版从业者，不禁有些大象进了瓷器店般的忐忑。一次，我随蒋局长去看望刚退休不久的原国家新闻出版署署长宋木文。宋老关心地问我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尴尬中，蒋局长代答说是部队转业到机关党委当副书记，宋老笑着说我是从“大学校”出来的，并连声说好。在返回的车上，蒋局长宽慰我说，在江苏省出版系统中，从部队来的人不少，都取得了很好的成绩。任何人只要努力，外行变内行并不难。
1992年，我调任江苏省印刷科学技术研究所当所长，当时正值印刷企业设备升级换代。在配合各印刷厂用激光照排取代铅字排版、用胶印机更新铅印机的过程中，我又想起了上任前蒋局长对我的交代，研究所不能仅盯着印刷技术，还要推动出版环节发展。于是，我凭借在机械化部队服役时学到的激光红外和通讯知识，以及到研究所接触的电脑知识，斗胆向他建言：信息技术革命迟早会波及出版业，建议在全系统推广计算机，不仅要在印刷环节中“告别铅与火”，还要争取在出版环节上“告别纸与笔”。我的“大胆妄为”和一知半解，得到了蒋局长的肯定。
开始推广计算机时阻力不小。当时的386台式计算机售价不菲，有些单位哭穷买不起，有些单位像宝贝一样“供”起来，建了专门的电脑室锁住，不让小青年们碰。蒋局长率先给局机关各处室配置了计算机，并发通知要求从各社总编办开始，各种统计报表必须附加电脑文档上报。业态转型的真正拦路虎是人才转型，于是局里从当年军转干部中录用了一位计算机专家，并连续办了7期电脑培训班，拨专款建了培训教室，研究所的年轻人成了兼职教员。
人手一台电脑只能解决打字，下一步是办公自动化。那时还没有互联网，研究所在机关和各单位铺设同轴电缆，建起了局域网。软件使用突破口则从开发“扫黄打非”系统开始，时任省“扫黄打非”办公室主任的陆幸生亲力亲为，把计算机和软件培训班办到了13个市级文化（新闻出版）局，通过调制解调器+电话线实现远程信息共享。
试运行那天，蒋局长亲自坐镇。这套系统升级引起了当时的新闻出版署的注意，有领导专门来到南京仔细观看操作流程，建议向其他省市推广。这套系统还被评上了“科技进步奖”。
1995年冬，在扬州召开的江苏省出版系统年度工作会议期间，蒋局长又给了我新任务，让我去当时江苏省出版总社的电子音像出版部接任主任一职。
出版行业编（辑）印（刷）发（行）供（物资供应）各环节中，出版是上游产业，也是妥妥的知识密集型产业，当主任（相当于社长）单有执行力还不够，更多需要的是创新。蒋局长看着我一脸为难的表情，聊起了他当年从省委宣传部调到江苏人民出版社、从普通编辑干起的往事，说只要愿学，出版说难也不难。谈话结束时他告诉我，他对我的工作安排曾有两种考虑，另外的安排是到江苏省印刷厂当厂长，但他认为我还是做出版更合适，因为出版需要开拓、冒险。
为解决电子音像出版社的后顾之忧，总社当时除投入大量资金外，还有很多人员工资暂留总社，蒋局长在大会上解释说，这也是为了发展新的生产力。
那几年总社每年召开两次社长总编辑会议，讨论年度选题和出版进程，各位社长既是各门类的领军人才，也不是“善茬”。大伙儿畅所欲言，集思广益，也有观点不同或利益冲突，倔劲上头，难免争得脸红脖子粗，蒋局长总是微笑倾听，偶尔插话，末了经他富有哲理的调解和总结，大家总能心情舒畅，愉快接受。
2003年，法国计划在中小学推广汉语教学，我专程赴法与当地出版社讨论推出电子出版物《一游记》。这部作品从前期制作到后期压盘全部在中国完成，用中国神话传说形式，以游戏为载体，供当地1500所学校学习汉语。中法双方于2006年联合组团参加了在加拿大蒙特利尔举行的多媒体大奖赛，《一游记》获得大奖，像这样的奖项我社已获得过百余种。我始终认为，出版社有今天，离不开蒋局长当年的支持，更进一步来说，整个江苏出版产业也都受益于他。
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在一次会议上要求各出版社不能只顾出书，还要开发衍生产品，比如与电子音像出版社合作出版配套磁带光盘，并调侃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所谓的‘合作’，说白了就是我的手伸到你的口袋里，你的手伸到我的口袋里，都不愿意吃亏。电子音像出版社现在还很弱小，口袋里也没有钱，在座诸公要手下留情！别看现在书卖得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要看远一点，图书配上多媒体，走立体出版的道路。”这可是30多年前的事，那时还没有融媒体这个概念。从现在新媒体的迅猛发展、传统纸媒的空间在不断压缩中求突破的情形看，蒋局长当年的眼光真的不一般。
老蒋也有很多业余爱好，但大家都说不准，因为他自称唯一的休闲是看金庸小说。但他也很关注医卫出版，据说因为自己胃不好。他也偶尔晒晒收藏的古书善本，这或许和江苏的古籍出版在全国名列前茅有关。我还看到过他在音像小店选购唱片。当政府要求出版系统介入光盘行业时，他积极拥护，认为这是一个做大做强的切入点。除此之外，他还认为要涉猎影视行业，让内容出版产生多种效应。
1998年，我被派往某光盘厂，蹲点摸底两个月，修复旧机。刚退休的蒋局长，一度希望尽快与原资产方达成合作协议，尽快形成生产力。但经过数轮谈判，对方索价远超有关部门预期，我如实汇报，建议放弃，异地另起炉灶，确保我方控股权和生产安全。蒋局长虽感到失望，但还是同意了我的意见。江苏省新闻出版局在无锡成立了江苏新广联光盘有限公司，企业不到十年就发展成全国最大的光盘企业，并最终被确定为国家重点扶植企业，奠定了江苏省光盘企业高速发展的基础。他进军影视行业的夙愿，也在凤凰出版集团的努力下得以实现。2012年，凤凰出版集团与中央电视台合作拍摄大型纪录片《长城：中国的故事》，我被返聘赴京参与具体操作，2015年该片在央视播出，版权输出多个国家……
数十载春秋，很多人很多事都逐渐被淡忘，但我一直记得这位热爱出版事业并为之倾心奋斗，对我亦影响深远的老人。许多人都会讲起和他交往的点滴细节，而我只是其中的一个罢了。
（作者系江苏凤凰电子音像出版社原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