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版:理论·新闻

微媒介助力新大众文艺真正名实相契

□杨宏鹏

“群籁虽参差,适我无非新。”身处加速发展的现代社会,我们更喜欢用“新”字来为各种时代催生的事物命名。在格外强调创造的文艺领域,尤为如此。早在“五四”时期,当时的先行者们便提出了“新文学”“新文化”的口号。自那以后,这样的探索与命名此起彼伏。时间来到当下,随着互联网的基础设施化与最新数智技术的发展,文艺,尤其是由广大民众创造并广为传播的文艺,在面貌上又出现了许多迥然不同的新样态。于是,“新大众文艺”的实践和命名,就这样展开了。

微媒介让大众真正介入文艺活动全流程

比起文艺界的推陈出新,似乎媒介领域的“造新运动”更加频繁。早在20世纪初,刚诞生的广播便被称为革命性的新大众传播媒介;到了20世纪50年代,新的大众传播媒介又被用来指称在全球迅速勃兴的电视媒体;至20世纪末,“新媒体”又开始指代以互联网为代表的数字媒介。时至今日,“新媒介”似乎较诸Web1.0时代的互联网又有了进一步迭代。没有最新,只有更新;循此逻辑,在可以预见的将来,有更新的媒介样式出现几乎已是必然。

因此,在与技术进步关联极其紧密的信息媒介领域,笔者更倾向于用典型媒介特质而非前后递嬗的新旧关系来命名媒介的代际称呼。按照这一理念,将当前拥有最广泛用户的媒介称为“微媒介”(Micro media)应该是较为合适的。在这里,“微”(Micro)不仅有“微小的”“碎片化的”含义,还有“具体的”“个人化的”特殊意指。以此观之,现今较为普及的移动互联平台,如微博、微信、微视频客户端等,其作为“微媒介”的属性不言自明。这也是当前该类媒介有别于报纸、广播、电视、初代互联网(门户网站)等大众传播媒介的鲜明特征。

微媒介的典型属性,就在于其不同于传统传播媒介的分众化乃至个人化应用特质。尼尔·弗格森在《广场与高塔》一书中,用“高塔”和“广场”两个喻象分别类比了“层级式、点对面的中心化传播”与“点对点的去中心化传播”两种模式。在传统的媒介时代,通行的是一种专业化、组织化、机构化的传播模式。也就是说,以报纸、电视为典型代表的大众传播媒介虽然也拥有庞大的用户群体,但这些用户通常是以“受众”的形态存在的。他们通常只能经由媒介被动地接受信息,却较难发出信息。虽然这些受众也能够以来信、来电、来访等形式与信息发送端进行互动,但无论是反馈的即时性还是参与度及输出效率都很低。真正能够在文艺的创作、传播等层面都能让大众普遍参与进来的,无疑是以微博、微信、微视频客户端等为代表的“微媒介”。在微媒介场域中,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创作与传播的主体,以及能够作出即时性反馈的受众。

实现这一职能的,则是各种技术化“平台”对普通个体的“赋能”。比如借助微信公众号这一平台,普通个人就能随时随地发表自己的作品,实现以前只有专业化的报刊才能达成的职能。又如抖音、快手、微视、bilibili等常用视频平台,其本身便集成了拍摄采集、剪辑制作、存储发布、反馈互动等功能。借助这些平台,一个普通用户便可轻松实现自己的影像作品推广乃至在线直播等。例如,如今已是现象级网络达人的李子柒,其成名之初,所发布的视频仅由她一个人来完成,却动辄拥有数千万的播放量。也就是说,她以一己之力,完成了影像作品策划、演绎、拍摄、剪辑、合成、发布的全流程。其借助微媒介传播的作品,能够触达上千万乃至亿级的用户群。当然,如今的李子柒已经不能再被称为“普通用户”;但是,她成名之前的经历,却让每一个微媒介普通用户看到了“人人皆是艺术家”的现实可能性。

总而言之,微媒介实现了信息传播的平民化、分众化,使得每一名普通社会个体真正拥有了广泛参与文艺活动全流程的机会,从而真正在现实可行性上开启了文艺的大众化。正是在这种意义上,当前这个时代的文艺在创作与接受的深广度上远超以往的任何时代,已经可以做到真正抵达每一个普通民众,将之命名为“新大众文艺”的确有理。

媒介之变让“大众文艺”名副其实

媒介之变,引领文艺形态之变。许多新文艺样式的涌现,很多文艺观念的更新,都与媒介的变化密切相关。

事实上,无论从最早的初始意指还是现代汉语中的构词赋义,“文艺”都是一个由“文”和“艺”组成的合义词,应该是文学与艺术的统称。比如我们称欧洲15世纪前后文学、艺术乃至整个古典文化的再度繁荣为“文艺复兴”,就是在这个意义上来使用“文艺”一词。然而,在长期的历史实践中,我们又常常将这一概念的外延窄化为仅包含“文学”。比如盘点“五四新文艺”其实就是在枚举“五四新文学”;甚至直到今天,“文艺学”这门学科的研究对象,也主要是文学理论。相应地,在历史的相当长时期,提起“大众文艺”,人们首先意识到的也是“大众文学”。其中一个典型的佐证是,1956年创刊的杂志《大众文艺》,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也都是一份纯粹的文学类刊物。

在“文艺”的早期历史展开中,尤其是在“大众文艺”中,其被普遍窄化为“文学”的一个主要原因,或许在于文学的“媒介”的相对普适性。文学的媒介是语言,包括口语与书面语言。口语是每一个健全者都能掌握的基本沟通媒介,而书面语通常可以视为对口语的文字记录。我们一般默认文学是由书面语言构成的,但许多文学的源头其实都是口头语言,比如早期的各民族史诗、神话宗教传说等。《诗经》中“风”这一部分也是对当时各地民间歌谣(口头语言)的记录。所以,在媒介样式不够丰富、媒介技术不够发达的古代,文学其实是相对更能够拥有广泛群众基础的——虽然书面文字这种媒介的掌握仍需要较长时间的专门训练,但其对应的口头语言不存在太高的理解门槛。更进一步,那些不同于文学的民间艺术样式,比如民歌、曲艺、戏曲等,其通常也可以整理出一个文学化的底本(歌词、鼓词、唱词、话本、剧本等)。因此,可以说,这些最具大众化特色的艺术类型,也往往有文学文本作为支撑。明白了这些,也就理解了早期“大众文艺”其实更多体现为“大众文学”的底层逻辑。

然而,“大众文艺”的提法毕竟潜藏着溢出文学之外的更多艺术样式并举的可能性。一旦大众传播媒介的技术条件许可,其就会自然进化出新的艺术类型。于是我们看到,上世纪30年代上海左联提出的“文艺大众化”运动,除了进一步促进通俗文学、“街头诗”、新民歌等文学新体裁外,更催生出木刻版画、街头短剧等艺术样式。在延安文艺座谈会前后,更是出现了民族歌剧《白毛女》、秧歌剧《兄妹开荒》等艺术作品。新中国成立之后,特别是新时期以来,报刊、电影、电视的迅猛发展,催生出了更多的文艺样式。普通大众能够欣赏到电影、电视剧、综艺节目等各种艺术样式。尤其是电视,具有“全媒介”的特性,几乎能够呈现所有的文学艺术类型,还能够进行艺术创作、演出的现场直播,足以令亿万观众沉迷。无怪乎马歇尔·麦克卢汉、尼尔·波兹曼、皮埃尔·布尔迪厄等传播学学者都格外重视电视媒介对当代大众的影响。

在互联网时代,特别是移动互联时代,文艺与生活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密,文艺的样态变得更加丰富。文学不仅仅存在报刊中,还保存在网络上,与音乐、视频等紧密结合起来。文学与影视、动漫、短视频之间相互滋养、相互转化。读、写、评之间的互动更加频繁和便捷,作者和读者的界限在消失。泛文艺领域的变化,则更加显著了。几乎每个人都在微信朋友圈发布过文字、图片、视频等;即使最低调者,也大都分享、转发过此类作品。抖音、快手、bilibili等微视频客户端的崛起,更使可以整合所有艺术门类的综合艺术样式——影像(短视频、Video)能够为普通用户所轻松驾驭,并成为这个时代极为重要的文艺形式。在这样的背景下,当我们谈起“新大众文艺”,就更加自然地想到,它不仅仅是文学,还包括其他众多的艺术样式,而且文学与其他各种艺术之间呈现出杂糅的状况。这时候的“文艺”,不是“文学”和“艺术”的简单相加,而是“文学”中有“艺术”,“艺术”中有“文学”,并在杂糅中不断催生出新的艺术样态。

大众广泛拥有了“创作”的能力

如前所述,微媒介不同于传统媒介的一个最突出特质,就是其空前强化的支持普通用户主动发布与传播信息的能力。新媒介提供了“发表”的广阔平台,各种方兴未艾的人工智能大模型则真正赋予了大众“创作”的能力。

当前比较有代表性的语言大模型包括ChatGPT、Gemini、Sora、豆包、DeepSeek等。这些数智工具本身虽然不属于微媒介,但它们可以被微媒介用户轻松调用。有些用户还借助API(应用程序编程接口)实现微媒介与AI工具的在线集成。这为普通微媒介用户的个人原创性信息传播尤其是文艺作品创制助力赋能。当前这些AI大模型最令普通用户心动的能力,便是自动生成内容。例如,通过输入关键词、语言描述或样本,可以生成与之相匹配的文章、图片、音频、视频等。

微媒介与AIGC技术的结合,对于当前勃兴的新大众文艺之影响无疑是极其深远的。如果说微媒介本身更侧重于解决普通用户对文艺作品“发表”与“欣赏”之需求的话,AIGC则进一步解决了一般大众在文艺作品“创作”中的技术路径问题。“文艺”中不仅包含“艺术”,也天然包含着“技艺”的成分;而技艺多少都是需要专业的学习与训练的,比如文学创作中的叙事与修辞技巧、绘画里的造型技巧、音乐表演时的演奏技巧、影像创作中的表导演与摄制技巧等。此前,“大众”中只有很少一部分人会专门从事此类技巧的习练,即专业化的艺术家或艺人;而“大众”中的绝大多数因为缺少这种习练,无法将自己的审美感受和艺术创意以适当的文艺作品表达出来。

正是这个意义上,此前的“大众文艺”,严格来说,只能算是“为大众欣赏的文艺”。可是,微媒介有了AIGC的加持,将彻底解决这一问题。当前,AIGC的开发重点,就是其越来越强悍的“文生”能力——文生图、文生曲、文生视频。没有专业艺术技能的普通个体,只要能够用简洁明晰的语言表述自己的基本构思与创意,上述AI工具便可以将其创生为相应的艺术作品。尽管这些技术当前仍不尽如人意,但相信在可以预见的未来,AIGC对文学和各种艺术形式的驾驭能力必将逐步升级,甚至会超过很多的专业作家、艺术家。这样一来,广大微媒介用户也就真正实现了文艺作品从“创作”到“发表(传播)”再到“欣赏”的全方位自由。果真如此,则“大众文艺”也就真切具有了大众广泛参与文艺活动全流程全领域的含义,在语用学的层面做到了符码与符义的统一。

当然,这一情势目前仍只在逻辑可行性层面得以理顺,其在现实层面的全面展开还是一个正在进行时,正如微媒介及相关技术仍需要不断迭代升级。与此同时,大量AI作品的涌现,也会带来很多的问题和挑战。但是,大幕方启,曙光初绽,朝霞已现。借由微媒介,新时代文艺已经向我们昭示出一片全新的广阔天地,将之称为“新大众文艺”,真正恰如其分、名实相契。

(作者系河南大学副教授)

2025-03-26 □杨宏鹏 1 1 文艺报 content78638.html 1 微媒介助力新大众文艺真正名实相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