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杜梨最新的短篇小说集《漪》,会有一种乘坐她用语言编织的瑰丽飞毯穿梭古今,与众生共同获得某种启示和顿悟的感觉。与之相伴在周围的,是世间的可爱生灵:树植、灵猫、仙鹤、檐下燕雀。《漪》像不断扩散、往复循环的生活空间,每一篇都像一座座被精心构造的独特建筑一样炫目绮丽,杜梨用语言和思维的砖瓦塑造了它们,最终将其面目清晰地呈现在我们面前。
这可能和作者在颐和园的工作经历有关。杜梨每天和古建筑打交道,常常在寂寥的环境中工作,此时作者渴望和一个具体且超脱的对象交流生活中的种种烦恼及伤心,于是世间的鸟雀、云烟、山石,还有矗立百年的古建筑,便都有了生命,这是一种作者独有的复活术。这形成一个独特的对话机制,也是“漪”这个字的含义——回音。这就像是朝水中投入一粒石子,水便会扩散,作者与生灵、与建筑对话,它们带来了启发和感悟,这正是一种回音。
小说集里的每一篇小说都是朝着生活投入的石子,给在夹缝中生存的人,提供一个短暂从世俗烦恼中抽离的空间,这也是小说的核心理念,即对容纳生命的生存空间的塑造和理解。在所有篇幅中,几乎都存在着这样一个或明或暗的空间,无论是《鹃漪》中凶手利用高速离子机撕裂出的高维空间与花末和高维空间相通的梦境、《小娃撑小艇》中手握牙牌进入的唐诗空间、《三昧真火》中,说唱女歌手一把火烧尽一切困苦业障的闽南语歌曲;抑或是《西班牙猎神》中,容留伤心艺术家的避世城堡,都指向小说的核心,即一个可以供人在不安之中,喘上一口气,继续对抗现实,并重新获得勇气的空间。
当然,杜梨的小说也充满浪漫主义色彩,在《在瓦伦》《西班牙猎神》《小娃撑小艇》中,爱情和友谊也交织出感伤唏嘘的篇章,但杜梨永远可以抓住现实生活的那块基石,就像《小娃撑小艇》的结尾处,麦麦从激昂的唐代幻境中被燕青拎回现实,在沮丧的同时,她依然想要给皇城根开裂“受伤”的石麒麟贴片膏药,而燕青无奈又心疼地提出一个更具体实用的方式,就是天这么热,不如给石麒麟买一个吴裕泰的冰激凌。写到这里,伤感色彩被冲淡,现实生活的火热有趣又重回到人物心中。
杜梨的自然主义观念,也塑造了杜梨小说中世界的面貌。小说集中几乎每一篇小说都和鸟类有关,鸟在其中几乎可以让人物让渡位置,它对飞翔有纯粹的理想,是一种精灵。鸟的眼睛通灵,是不是杜梨在和灰喜鹊的久久凝视中,也获得了这种非凡的力量?
我最喜欢《今日痛饮庆功酒》,小说讲了北京胡同里两个家庭的破碎和弥合,在一场从猫贩子手里解救小猫的行动中,每一个人身上的悲苦和欢欣悉数展现,这都是普通人身上最普遍的遭遇。这种对命运无力还手的悲苦,在毫无血缘关系的两家人以《智取威虎山》“今夜痛饮庆功酒”的经典唱段的具象化方式得到体现,展现了人面对苦难时爆发的乐观态度。
杜梨通过这本小说集,让我们见识到一个创作者宽容仁善的巨大包容力,她以自己的生活经历和赤子之心,涌现出源源不断的勇气,与我们一同痛饮今朝酒,共同面对明日的挑战。我想这是这本书所能提供的一种质朴精纯的力量,向我们展示了人在面对巨大创伤时,所激起的连自己都未曾想过的决心。
(作者系青年作家)
